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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夜里,她想同旁的走进山洞里的人一样,当一个很贪心很贪心的坏人。
  明灯万千,浮光照水。
  秦晚妆扭回小脑袋,同她的漂亮哥哥对视,磕磕巴巴道:“漂亮哥哥,我很快就要及笄啦,等我及笄,我就娶你,好不好呀。”
  草木招摇。
  长河打碧湖顶上流过,焦黄的纸屑晃晃悠悠飘落下来,带着星星点点的余烬,风一吹,火星子又劈里啪啦灭下去。
  红衣少年怔怔看着眼前的小猫儿,突然伸出手,清瘦修长的手穿过小姑娘乌黑蓬松的发,他慢慢拈下小姑娘头顶的青枫叶。
  那双清澈的桃花眼眨也不眨瞧着小猫儿,干干净净,秾醴端艳,像是将一整个瑰丽长河都装进去了。
  瑰丽长河下,青枫古树旁。
  鹤声屈膝,拢着怀里的小小姑娘,语气轻轻缓缓,比月光更柔和,却如佛前诵经般庄重虔诚。
  他说:“我等着往往及笄。”
  他说:“我等着往往来娶我。”
  毕竟,江鹤声是这样的欢喜秦晚妆。
  黎春十四年,四月初八。
  万千明灯见证过。
  *
  夜已近三更。
  秦晚妆睡在锦被里,缩成小小一团,呼吸正均匀,愈发像只奶白奶白露肚皮的小猫儿。
  小猫儿的床头放着一枝金山茶,山茶枝叶舒展,金灿灿的花瓣里流着月光,澄澈又轻透。
  青绿的枝干上还搭着一只瓷白的小爪子,小猫儿哼哼唧唧的,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还下意识握住金山茶,把它抱在怀里。
  她今日很高兴,连带着熟睡时眉眼都弯如月牙,她小口小口呼吸,露出尖尖的小牙,小姑娘睡时很不安分,这会儿又去咬她的荞麦枕。
  悠扬的琴声顺着月光流进来,像是瓦檐上滴落的雨水叩击青石板,又好似簌簌落雪飘上寂静无垠的旷野。
  小猫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心里像被什么挠了一样,恍恍惚惚间,她觉得这首曲子很熟悉,她从前好似经常听的。
  她想了想,也想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她好似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猫儿有些好奇。
  哎呀,她得出去瞧一瞧。
  小猫儿在睡眼惺忪间,披了件青碧鹤氅,迈着小短腿儿,晃晃荡荡往门外走,她还没睡醒,因而走路斜斜歪歪的。
  “吧嗒——”一声。
  小猫儿跪坐在青枫林间,眨了眨眼睛。
  这是哪儿啊。
  秦晚妆扭扭小脑袋往四周瞧了瞧。
  倏尔,小猫儿睁大了眼睛。
  “坏人。”她哼唧。
  青枫林深处,微微薄雾蒸腾而起。
  徐敬山坐在月光下,眸前罩着丝绸白带,微掀眼帘,同跌坐在地上想爬起来的小姑娘对视。
  “有点意思。”他低声笑笑。
  小姑娘耳尖一抖一抖。
  坏人方才说了什么。
  她抬脚往前走,突然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小猫儿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再次跌坐下去。
  恍恍惚惚间,她指尖触到了湿漉漉的触感。
  “滴答——”
  雨水顺着青枫叶流下。
  *
  清清凉凉的雨丝顺着木窗打进来,相白走近,欲把木窗关了,劝道:“主子,夜已深了,先就寝吧。”
  烛火昏黄。
  林岱岫罩着青衣,懒洋洋坐在床头,单手拿着竹简,目光低垂,长发松松散散披落下来,这时微微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不必关窗。”他眉眼淡淡。
  林岱岫接过相白递来的凉茶,轻轻抿了口,遥遥望了眼窗外寂静的黑天,不知想起什么,微掀眼帘,语气疏淡:“去同秦家来的那个说一声罢,近日风雨连绵,教他换个地方安置流民。”
  “秦往往那个小混账呢。”
  “你去瞧瞧,她惯来怕风雨,若是受了惊,就给她屋子里点些苏合香。”
  “罢了。”林岱岫想了想,轻叹口气,起身,“我亲自去罢。”
  他撑起素白纸伞,方踏出院门。
  “轰隆——”
  雷声冲破云层,暴雨已然瓢泼。
  第40章 柴屋
  是夜。
  雨打桃花树, 淅淅沥沥。
  少年人倚窗而坐,绛红色长衣闲闲散散垂落在地,鹤声低着头, 眉眼认真,单手拿着刻刀, 在青田玉料上细细雕琢。
  玉料清透, 映着晃晃荡荡的昏黄灯光, 落到鹤声漂亮的眉眼里,衬得少年人容貌愈发秾醴张扬。
  他不日将回京师,往后几月没法子再细细陪着他的小小姑娘,因而只好做些逗趣儿的玩意儿,来哄哄那只娇贵的小猫儿。
  那小东西必然要不高兴,说不准又要哼哼唧唧转过小脑袋不瞧他, 张口闭口说些“那你便走吧, 我是个可懂事的小姑娘呢, 我自然很乖巧,待你走了,我就去找旁的漂亮哥哥,我就不理你啦”之类的话。
  那他也没有法子。
  他对往往惯来是想不出法子的。
  然则京师艰险肮脏,他断不能将他的好孩子带在身边, 只能等他在京师站稳了脚步,整肃朝堂后,再将他的小小姑娘带到京师去,搁在眼前儿细心呵护, 叫她做整个济朝最尊贵的孩子, 做全天下人都羡慕的姑娘。
  毕竟, 如秦往往那样干净澄澈的金枝玉叶, 便该高高捧在云阁上,拿仙液琼浆灌溉,用天上烟云供养。
  秦往往啊,那般娇气乖巧的小姑娘。
  鹤声想着想着,眉眼微弯,轻笑出声,手下琢玉的动作愈发精细轻缓。
  十三端茶进来时,就瞧见昏黄烛火下,少年人眉眼含笑的柔和样子。
  她站在远处,一时有些愣神,怔了怔方放下茶盏,过了会儿才勾起一抹笑,嗓音娇媚:“殿下,茶备好了。”
  “退下罢。”鹤声头也不抬,只淡淡应了声。
  十三轻声笑,步姿款款往窗子边儿上走,低着身子,葇荑纤手搭上茶盏,声音娇艳若黄莺啼鸣:“殿下方才笑了?自打殿下出京师,奴已经许久未曾见过殿下展颜了。”
  寒光一闪。
  箭矢直直抵住十三的脖颈,箭头处抹着殷红的石料,余下的部分呈银白,映着烛火闪着泠泠寒光。
  冰冷的触感扼住咽喉,十三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冷汗涔涔而下。
  十三僵着身子往前望,便瞧见清瘦葱白的指尖按在箭羽底部,闲闲散散的,好像只是把玩路边一棵野草,少年人姿容端艳,屈腿坐在窗边,漫不经心的,此时低低笑出声,似乎瞧见了件很可笑的事。
  少年人的嗓音干干净净,好比雪山上孤悬的明月,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孤也许久未曾割过人的舌头了。”
  “你瞧。”少年人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诱惑,好似招人堕落深渊的伥鬼,“等血流下来,流到地上,流到泥土里,那必然是一番很漂亮的光景。”
  “是不是。”
  他轻轻柔柔地问,带着笑。
  “殿下、殿下恕罪。”十三跪下来,颤颤巍巍的,脸色惨白,“殿下恕罪……”
  鹤声眉眼乍然冷落下来:“滚吧,不要让孤再瞧见你。”
  “是……”
  “谢殿下,谢殿下宽宥。”
  十三爬起来,退出去,好似从阎罗殿里死里逃生一样,惊觉冷汗已簌簌,连站在瓢泼大雨里也茫然不觉。
  “哗啦——”
  暴雨倾泻而下,伴着隐隐的雷声。
  急促的水流顺着瓦檐冲到廊下,惊起池子里的锦鲤,三两尾浑圆的金色大鲤鱼扑棱着尾巴飞速沉入池底。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豆大的雨点溅到鹤声身上,少年人的长衣湿哒哒往下滴水,鹤声抬眼,瞧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色,微微皱眉。
  他心里乍然生出一丝不安定感,就好像承重的梁柱中钻了虫蚁,虫蚁密密麻麻啃噬着,梁柱内渐渐空虚。
  鹤声抿了抿唇,单手撑着窗边的横木翻身到廊下,丝毫不顾压皱的衣角,抬脚往雨里走:“天三,备伞。”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见见秦晚妆。
  遥遥望一眼就好。
  “沙——”
  雨水穿过枝叶的声音,枝干斜斜歪歪的,划过少年人的金丝发带,轻轻一弯。
  乍然间,长发松松散散垂下来,贴着瓷白清瘦的脖颈,连带着桃枝残存的几片桃花簌簌而落,少年人站在桃花树下,垂首低眉。
  天三打着灯笼过来,胳膊下还夹着两把油纸伞。
  他正要开口,便瞧见自家殿下站在雨中,浑身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少年人大半张脸,半明半暗间,少年人低头,看着泥地上搅成一团的金丝发带,眼神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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