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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漾看了一会儿书卷,见他还是僵坐着,成了一截木雕,温言道,“只是四人将就一夜,并不会有任何淫/乱的事,上来歇息罢,你也累了一日了。”
  当兵时露宿山林,或是宿在军营里,莫说四人,便是十人的通铺,她也睡过,因一些不必要的东西露宿野外,在她看来,才是本末倒置。
  只男子似乎常注意这些。
  崔漾在心里摇摇头,继续学习倭国的文字,陆言允站在榻前半响,直至院子里重新有了动静,方才回神,他本是打算去别家,随意找个地方歇息,此时却并不想讲那些礼仪。
  那两人是绝不会退让的,他一走,便是她与那两名男子一道同榻了。
  沐浴过的两人回来了,洗去仆仆风尘,两人模样越发出众,陆言允晨间虽是已经沐浴过,方才也洗漱过,却还是又沐浴了一回,换了干净且被暖阳晒过的衣衫。
  陆言允的榻不算大,胜在宽,四个人横着躺,刚刚好够翻身。
  被子只有一床,沈平躺在崔漾左侧,王铮站在榻前不动,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崔漾知道他喜欢睡左边,叫沈平让了让,拍了拍左边的位置,“上来罢。”
  她还记得。
  王铮唇角勾出些弧度,上了榻在她身侧躺下来,时隔多年,身侧又是熟悉的气息,叫他心间想念得发麻,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是倭国的文字么?”
  崔漾应了一声,给他递了一卷,“你去西域,西域如何,地广吗?水土丰茂么?”
  沈平占据了右侧的位置,只剩下了最右边有空位,陆言允上了榻,并没有直接睡,学他们在榻上靠墙坐下来,人僵硬成了木头做的机关,思绪也飞得很远,难道他们在宫里,夜夜是如此睡眠么,她那般主动的性情,必定是夜夜笙箫。
  陆言允心脏闷痛,待不下去去,想走,身体却又停住不动,想知道她关心的,想更了解她,错过这一夜,再无良机。
  王铮声音温泰和缓,“有一些中原不曾有的果子,地广,不如中原山川多姿,却也有许多中原没有的优势,那里的国度小且密,还需要了解罢。”
  听着便是异域风情,有时机崔漾倒是想去走一走,“这次回去,你还是带上洛青衣洛扶风好了,不是监视你,也不强留你,只是你一个读书人,出门在外,总不叫人放心。”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与寻常不同的温度,叫那青年眉间亦染上些暖色,还有不易察觉的欢喜,那是被心爱之人关心挂念的愉悦,身侧的游侠之首大约想要同样的关怀,约莫武艺太高,连借口都没有,一时沉默,只挨得很紧,若非有‘外人’在一旁,几乎是想拥住对方的样子。
  王铮没答应要暗卫,“先让暗卫跟着你罢,我暂时不走。”
  陆言允能猜到他的心思,心爱之人重伤至此,受伤时不在身侧,只怕已叫他自责到不愿独活,眼下这般情形,仇敌未诛,天下大势风云变幻,他如何会离开。
  沈平开口道,“在你武功恢复之前,可聘请我做暗卫,有我在,天下无人可奈你如何,想要伤你,必定踏着我的尸首过去。”
  他性子狂傲,信誓旦旦时,面容似乎也熠熠发光,崔漾看了一会儿,倒觉他亦清减了不少,只再清减,亦还是如初升的昭阳一般,夺目耀眼。
  王铮低声道,“大猫从杞县回了上京城,又顺着回去的路跑去了商丘。”
  崔漾手里的主文简落在被子上,“大猫?还活着?”
  王铮自小与她相伴,自是知晓大猫对她何等重要,点头道,“不知谁救了它,它自己从杞县跑回了上京城,又顺着回来的路跑去了商丘,我请秋修然和白菘一道,带暗卫去商丘接它,送了信去,叫他们直接把它接来这里,该是再过一月,就能送到了。”
  当时她在商丘送大猫回上京城,自那以后,再没见过了。
  崔漾心绪起伏,一时几乎难以抑制,念及那毛绒绒的大脑袋,伸手压了压略酸涩的眉心,心中倒前所未有地快活。
  约莫是上天保佑,否则以人们对老虎的畏惧,穿过这么长的距离,无人护送,不定会被当成虎患除了。
  沈平亦想念大猫,见她挂念得厉害,握了握她的手,“你不要担心,听来信说,一直到商丘,它头上还带着帽子,挂着牌子,上面有字,它不伤人,平常人知道它有主,也就不会伤它了。”
  是写着本虎不伤人字样的帽子,司马庚和王铮都给它做过这样的牌子,除了王铮,以秋修然和大猫最熟悉,他去接,大猫不定能听懂他的话,把它带回来,如果没人去接,它可能会一直等待商丘。
  崔漾长舒了口气,打听了许多大猫的事。
  王铮一点点与她说着,大老虎实是有许多趣事,叫她眉间也露出笑意来。
  陆言允虽未见过那只大老虎,也看得出,它对她极其重要,他也从未见过她这般放松开怀的样子,旁边的两人眸光几乎凝在她容颜上,眼底的爱意或是隐忍,或是热烈。
  陆言允静静地坐着,不知这样能见到她的日子,还有多久。
  知道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大猫,崔漾心里开怀,看了一会儿倭国文字,许是人多热气重,叫她困顿起来。
  崔漾收了竹简,往下挪了一些,折扇压在脑袋底下,给左右两边的人盖好被子,温声道,“我睡了,你们想聊天自便便是,吵不到我。”
  三人互看一眼,静默不语。
  第87章 、陛下龙体可安康
  王铮视线落在那被压着的折扇上, 微垂了眼睑。
  徐令、盛骜、洛拾遗。
  崔呈,崔冕,崔灈……
  往上拉了拉薄被, 将她搁在外面的手放回被褥里,低声问, “可有找到洛拾遗。”
  “失踪了。”
  沈平眼底透着寒意,“只要他骨灰还在,我必把他翻出来, 但愿他是早早死了,叫狗吃了。”
  翻看着竹简的青年五官并不如何出色, 却自有一种周正清癯的书卷气,这样的书卷气不似沈恪离世出尘, 反而是林间清竹,普通,坚韧,并非宁折不弯,却也自有另一番气度。
  王铮淡淡问,“她给你下了什么毒。”
  陆言允手轻搁在被褥上,这男子寡言少语, 却是最了解她的人, “只说是毒药,家中长辈亦中了药。”
  沈平给他把脉,果真是寻常人难解的毒药, 如今两人都中了她的药, 她待两人格外不同, 沈平感知到了别样的偏爱, 眸色几变。
  许是些许热意, 沉睡的人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睡觉素来自由,这会儿便开始翻身裹被子,中衣蹭到膝盖上,露出修长且弧线美好的腿,玉色的脚踝,微粉的脚趾,修剪得当弧度与她本人全然不相似的指甲,睡梦中偶尔动一动。
  想着她平时冕旒在身,明黄龙袍的模样,不免觉得反差。
  王铮给她盖了两次被子,均被踢开后,便不管了。
  陆言允为人端方,僵硬地别开眼,并不去看,沈平眸光却直接。
  若是她冷了,他会把她的脚放在怀里暖和。
  想象过那情形,沈平俊面微红,却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颇为懊恼自己学了医,如此便是他服下毒药,她也不信他的。
  王铮淡看他一眼,另取了一把折扇,与她轻摇把扇,当年他亦学过医,起先她不许他学,他非要学,后来也不学了。
  睡着的人似乎感知到了丝丝凉爽,往他身边靠,大约察觉到了凉意,靠进他怀里。
  王铮搁下折扇,轻轻躺平。
  沈平眼睛里喷火。
  王铮收住眼底的愉悦,淡声示意,她睡个好觉不易。
  沈平再想动作,也只得作罢,听她略说了一些,也知从无到有,建一座抵御倭贼的雄关费神,陵林城毕竟距海岸州郡太远,沿岸有无可驻军屯营的营地,倭贼一旦登岸,陵林城鞭长莫及,常常叫倭贼抢了便走,将南都迁建三郡交接,屯兵镇守,非但倭贼不敢轻犯,便是海陆海贼,也容易肃清许多。
  心中装着的都是朝政,对于他们的相思苦,连敷衍也懒得敷衍。
  沈平想戳一戳她的脸,想扑上去吻她,又不忍扰她睡眠,心里便一团火,问陆言允,“她可是在服用一些烈药。”
  经络已有被修复的迹象,复起的真气内劲汹涌得澎湃,只待伤势痊愈,便可流转循环。
  沈平自觉武学上造诣无人能及,也从未见过这等功法,除却神府充沛了许多,武学根基也是先前数倍有余。
  学武的人都知道,武学根基决定了武学上限,似她这般从起1点便已经叫常人望尘莫及的根骨,从未见过。
  只她武学根基本不是这样的,也并非原先便这般宽广浩渺,似乎是使用了什么药物功法强行开辟的,若非他习医术以来对医武一道多有研究,根本把不出心脉里被压制住的异样。
  陆言允知道药方中有一味药的作用,遂有些不自在,把城镇里医师的话重复了一遍。
  几乎立时便有四道眸光落在他身上,沉甸甸有如实质,尤其身侧耀眼的男子,杀意有如实质。
  睡着的人手已经摸上了折扇,睁眼时又放了回去,三人便都噤了声。
  崔漾稍坐起来一些,看了会儿天色,诧异问,“还不睡么?”
  陆言允擅长种地捞鱼,约莫与王铮有话可谈,崔漾要起身挪到一旁去,王铮着恼,将她压回榻上,“你歇息罢,我们也睡了。”
  崔漾自是察觉出了这位丞相暗黑的眸光里眸中不知名的情绪,颇觉莫名,“怎么忽然不高兴了,方才说什么了。”
  王铮并不提方才的事,凡是逆天得来的,无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曾见过她承受经脉逆行筋骨寸断之苦,眼下便只愿她此后再不受这般折磨。
  日后对她有异心的人,他来查。
  对她有威胁的人,他来杀。
  王铮看向自己的手指,这双手修长如玉,她虽从未说话,却常常看着出神,做饭,题字,读书,虽无武功,依旧可以杀人。
  崔漾扫了沈平一眼,王铮取出一枚印信,开口道,“臣有西域城池十二国,均愿意效忠大成天子,开边市,归大成,陛下若并不厌恶微臣,臣自请立为皇后。”
  他话语沉稳和缓,却叫卧房里的气氛静了一静,陆言允收紧手中竹简,沈平眼底喷火。
  崔漾在听他说起西域诸国的情况时,便猜到他应已掌权,至少是部分属国,以及不菲的兵力,只是他不说,南边的事悬而未决,暂时她不会考虑再动兵戈,她便也不提。
  然而放其坐大也是不可能的,以王铮之能,倘若为国主,它日必为强敌。
  只是尚未开始交锋,他自愿奉上印信,自荐皇后之位。
  崔漾扫了眼他清俊的眉眼,未接印信,“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
  王铮眸光落在她倾世的容颜上,“陛下当知,经此一役,群臣必会把子嗣当真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储君国之根本,等闲江山社稷摇摇欲坠,陛下……”
  选后宴在即,崔漾亦知,只怕等不及回上京城,前来迎朝的臣子便会上疏奏请立后。
  崔漾正待开口,沈平截断了她的话,“陛下,若叫我为后,我必以毕生所学,教授天下学子,陛下,我心仪陛下——”
  两名男子,一沉稳有度,一直白热烈。
  陆言允看向远山,心中竟十分平静,从未属于他的明月,偶然掉落在了他院子里,他从未奢望过,这一轮明月会属于他,或永远驻足。
  从商丘第一次见屋脊上那一轮明月前的人起,他便知道,这不是他能拥有,肖想的人。
  甚至从未敢一丝亵渎。
  为江淮,她去信给过谢蕴。
  为南国,她接受过南国的国书邀约。
  为越地,她许过徐来皇后之位。
  本是顺势而为,百利无一害的事,崔漾却并未立时答应,“重遮,掺杂利益的关系,持久不了,我相信你前去西域,并非为逐鹿天下,西域诸国若能不动刀戈臣服大成,互通有无,安生太平,是两国之幸事,选后宴的事,我已自有主张。”
  被拒是意料之中的事,王铮神情并无变化,只是道,“如此陛下可将选后宴交给臣,臣定与太常宗正一起,为陛下选出德才兼备又复合陛下喜好的选侍。”
  “且公允公正,绝不会因私谋利,更不会故意阻拦好男儿入陛下的眼。”
  崔漾失笑,天下能比得过他的能有多少,只不过些许小事,答应也无妨,“样貌上莫要太苛刻。”
  她对寝榻上人的样貌要求,自是另一侧鲜少开口的青年改变的。
  王铮淡声问,“陆兄于陛下有恩,得陛下中意,可愿上京参加选后宴。”
  陆言允屏息,几乎能感知到那一双落在身上的凤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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