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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晓恩自报家门后,傅晚卿也总算想起来这号人物。
  相比顾翰,她对这位的印象可深刻得多。毕竟顾翰很少出现在隔壁,除非逢年过节,就算回来,也常是待一两天就走。
  或许出于天生对外界感知的敏锐,她总觉得这对母子间,存在着一种十分微妙的违和感,无比怪异。
  印象最深的是顾嘉树对待吴晓恩的态度,她始终认为曾经他对母亲是抱有期待的,但由于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原因,母子中间永远隔着无法解开的墙。
  当然,在这件事上她没有知情权,所以从不探究。
  孩子无法选择父母。有些父母的父母对于被迫成为其子女的孩子来说是“扰人的烦恼”。强势的父母是强势的麻烦,弱势的父母是弱势的麻烦。
  顾嘉树曾用很平常地语气告诉她,母亲不允许自己和小区里的其他人接触,尤其男孩。傅晚卿能够频繁接近他,一是因为顾家两位老人的喜爱,二则她就住在隔壁,天生自带着招长辈喜欢的基因,且看上去人畜无害。
  这个世界上能让吴晓恩看顺眼的小孩不多。她儿子是一个,傅晚卿勉强能算另一个。这点还蛮神奇的。
  不过相比吴晓恩,他对顾翰这个亲爹才是毫不掩饰地厌恶与恨之入骨。
  傅晚卿边往外走边思索,仍对吴晓恩主动联系自己这事感到十分诧异,又听电话那头女人干笑两声:“是这样,我最近一直有事,没法回去陪他。能麻烦你跟吴姨讲讲阿树的近况?听他爷爷说他回去复学了,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火锅店人声鼎沸,相隔不远的桌子冒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模糊少年的面庞。傅晚卿撤回视线,手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发尾:“您别担心,阿树挺好的。他回来我们都很开心,况且他都是成年人了,您大可以放心。”
  “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自从我们家出了那事,我就变得比较敏感。阿树不像他爸那样最好,我就省心了。如果他有那个苗头,晚卿啊,求你一定要告诉吴姨,你也不想他误入歧途的对吧?”
  并未明着说,是已经默认她知晓此事。可梭巡记忆,依旧没找出与之匹配的事件。
  几乎是下一秒,她联想到顾嘉树当初很可能是因这事的发生才匆匆搬走,否则吴晓恩的话难以说通。
  他们之间有误会,谁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一方。而这恰恰是由两个倔强、别扭、又不坦诚的人彼此促成,让状况演变成针锋相对的现在。
  草草应下,蒙混过关,一段生疏尴尬的对话才终于结束。
  怀疑的种子根植,愈演愈烈。她心事重重地返回座位,以至于忽略了周围人意味深长的表情。
  等整理好情绪准备动筷,就听徐听雨试探着问:“这周末放月假,你有什么安排吗?”
  傅晚卿夹着毛肚没入锅中,随口道:“睡觉。”
  刚说完,膝盖被人踢了一脚。抬眼望去,就和某个若无其事的人对视。
  心悸的感觉隐约浮现,她很难再做到像从前那般若无其事,于是移开眼,同旁人交谈。
  由于要抽血,体检前所有人都是空腹。排队排了一上午,这群饮食规律的学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点菜的时候几乎把所有想吃的都添了进去。
  一桌子菜,满满当当。
  向伯谦还在捣鼓相机,爱不释手。沉乔然就坐她手边,替傅晚卿倒满可乐,又用公筷夹了肥牛往她碟里放。
  傅晚卿心情差,只管埋头吃,也没是看谁给自己夹的菜,更没管顾嘉树幽怨的眼神,后知后觉把自己吃成了积食。
  她鲜少吃撑,如今胃里饱胀,感觉硬生生塞了个皮球。
  从公共卫生间出来时,旁边的员工通道突然打开一道缝,将她扯入黑暗。
  这里空间狭小逼仄,氧气稀薄,待一小阵就满头冒汗。
  此刻她和另一人身子严丝合缝地紧贴,下颌微抬就能吻上。腰间攀着的手细细摩挲,麻了一片。
  傅晚卿在昏暗环境下寻到他的眼睛:“吃醋?”
  “不是。”
  “那你全程臭着张脸?”
  他缄默,身上那股熟悉的柠檬洗衣液味入侵口鼻,蠢蠢欲动。正要开口说话,却被顾嘉树抓准时机,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俩的鼻子都很高,以前做的时候正面接吻经常会碰到鼻尖。后来学聪明了,就微侧头,也更方便伸舌头。
  一只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攥紧他肩膀浅蓝色的校服布料;另一只手则深入他发间。
  接吻已是他们最轻车驾熟的亲密行为,更甚过拥抱或牵手。
  一场看似无厘头的亲吻结束,彼此嘴唇都水光潋滟。朋友们或许早就开始等得不耐烦,不过她会找借口蒙混过去的。
  傅晚卿让顾嘉树先走,等他将门打开一道缝,新鲜空气灌入这片浑浊的空间,白炽灯的光落入眼底时,她又微微眯起眼:“顾嘉树。”
  对方循声回头,她却突然说不出话:“没什么。”
  ......
  回到家,难得见到程笠的身影。
  细细想来,母女俩自从上次争吵爆发过后,就再没打过照面。程笠不擅长说道歉或低头的话,唯一表达歉意,寻求和好的方式就是叫她下来吃饭。
  平日工作繁忙,大半时间住在医院的人,最近为了给她做饭,多说点话,又是请假又是调班。
  望着母亲的背影,傅晚卿久违的感到几分手足无措。
  其实她气已经消了大半,只是仍不愿主动开口。
  程笠正站在客厅里接电话,并未注意门口的动静。等傅晚卿走入余光,才回过神,匆匆挂了电话:“卿卿,妈妈——妈妈做好了饭,要出去一趟。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嗯。”
  俩人像极了多年未见,彼此生疏的老友,是熟悉的陌生人。
  剪断的脐带,怒摔的房门,母女关系永远没有平衡点。
  擦肩而过,程笠停在她面前,犹疑片刻,还是开口:“他来住院了,妈没敢和你说。因为意外坠楼摔断脊柱,撞到了脑袋。老蒋说,人马上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儿。他没有孩子,就跟你有过父女缘,卿卿......”
  傅晚卿无言停滞两秒,冷笑:“他没有孩子,所以呢,你希望我去床前为他‘尽孝’吗?”
  没有什么如释重负,没有报复的快感。听到他要死了,比听到今晚吃什么还平静。反而更担心程笠,自从她碰到这个男人,好似被妖魔魇住,不再是她眼里的程笠。
  “卿卿,这不是妈妈的本意。妈妈是觉得,他快要死了,不管你以前多恨他,都放下好吗?”
  有那么一瞬,傅晚卿仿佛又回到清晨医院里,孑立医院人来人往的大厅,目光所及是如出一辙的苍白。
  缓了许久,依然浑身冰冷。
  “妈。”她哽咽,“我偶尔觉得你是爱我的,时常又觉得,你始终把我当做累赘。”
  “他对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配称之为人!我恨他有错吗?我不能恨吗?假如那天我没逃走,假如顾嘉树没给我开门,你以为我还能够完好地站在这里朝你控诉?”
  每一段有关他的记忆,都像她棺材板上的钉子。
  “晚卿,够了。”程笠泣不成声,低声哀求,“死了就死吧,妈妈再也不提了。”
  “他要死了是他活该。他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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