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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红的目光锐利,却并不明亮,反倒是暗沉沉的,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他死死盯着李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露出了一抹讥诮而尖锐的笑。
  这笑容绝不能说是善意的,一点红也从不对人释放善意。
  或许除了李鱼。
  但那也是曾经的李鱼,而不是现在的李鱼。
  时过境迁,但很多事情还是难以忘怀的,比如说……他差三分就刺到心口上的那一剑。
  李鱼的睫毛就轻颤了颤。
  她垂下了那双美丽如银河般的眸子,并不去看一点红,这见面来得实在太过突兀,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一如既往地避开了那些让她难以回答、难以面对的事情,只是有些难堪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很难堪,也很狼狈。
  一点红是个杀手,却没人知道,他身处在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之中,这杀手组织,已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李鱼也是个杀手,她也身处一个杀手组织之中,只不过这组织却很有名,名叫妙音阁。
  妙音阁的杀手,都是女人。
  妙音阁的阁主,名叫妙音娘子。
  妙音娘子却也不过是个傀儡,真正藏在幕后的人,没有人知道是谁,只是被阁中人称作“老板”。李鱼暗中查访,已查到了一些此人的信息。
  窥探老板的真实身份,就已相当于背叛。
  当然了,李鱼本来就打算背叛,她本就打算杀了老板,让这妙音阁从此消失。
  这或许就是她今日遭到暗算的原因。
  她今日来执行任务,要杀这城东郑北雁,郑北雁喜熏香,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熏香的味道,李鱼轻嗅了嗅,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因为一个人身上的熏香,本不可能带毒的,若是带毒,岂不是先毒倒了自己?
  但她没想到的是,郑北雁只是一个鱼饵,诱她上钩的鱼饵。
  他身上的熏香之中,就带了两种无色无味的东西,一种叫做软筋散,一种叫做春肠散。
  这两种东西,当然已毒倒了郑北雁,但他又被下了一种稀奇的蒙汗药,在李鱼进屋的时候,就只能听到他鼾声如雷,只认为他是睡着了,并未多想,靠近了他。
  所以这鱼饵身上带着的两种毒,当然也毒倒了李鱼,令她此时此刻面对一点红时,如此狼狈。
  李鱼的背上已被薄汗浸透了。
  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每一次发抖,就会有一种奇异的颤栗顺着她的脊柱爬升,直冲头顶,让她的眼神更加的涣散,让她苍白的肤色之上那种红晕蔓延得愈发厉害。
  一点红就蹲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似乎连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想要放过,李鱼觉得有些羞耻,有些难以忍受,她别开了眼,竟是连一句话都没同一点红说。
  ……从前她就是这样的。
  李鱼是个相当温柔的女孩子,但是她的性格实际上是很倔强、很刚硬的,甚至于……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去依赖别人、信任别人,哪怕那个人是一点红。
  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啧”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也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实在是太锐利、太让人无处可躲,所以……
  所以李鱼要是不想让他看她,他就会像这样不看她。
  ……这太温柔了。
  他一点都不像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李鱼还曾伤过他的心。
  他却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走。”
  说着,他就径直过来,直接横抱起了李鱼,甚至记得带上了落在地上的双鱼剑,然后敏捷地跳出了窗外,跃上了屋顶。
  李鱼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一点红的身上紧紧裹着黑色的劲装,他并算不得壮硕,而是劲瘦有力的,他的腰很窄,但是任谁也看的出,他的腰身充满了劲力;只从他跃上屋顶的姿态就可看出,他浑身的肌肉都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与控制力,他对力道的控制,一定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所以他有力的双臂横抱住李鱼的时候,不会让这个女人感觉到难受,却也绝不会让她产生可以逃跑的错觉。
  李鱼连抬起双臂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头就只好搁在了一点红的肩膀上,只微微一抬眼,就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点红的长相并算不得英俊,但是任何一个见了他的人,都一定会被他身上着一股肃杀、冷峻又野性的气质所吸引。
  他目不斜视,直视前方的路,连一点儿余光都没分给李鱼。
  李鱼忍不住道:“……你竟不怕我再给你一剑。”
  一点红:“……”
  一点红都快气笑了。
  时隔五年,她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这么没良心?
  虽然说跟杀手讲良心,本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一点红还是忍不住自己这种腹诽。
  他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冷冰冰地开口道:“你最好不要再说话。”
  李鱼笑了笑。
  她的头搁在一点红的肩膀上,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的,一点红自一片一片的瓦屋顶上掠过。夜风自李鱼的脸上吹过,一种迅捷的感觉与刺激慢慢地自她身上升起……她穿的衣裳很单薄,现在却有些冷了,她本该冷的,可是她的心里、她的身上,却好似有一团岩浆,自她身上流过,将她浑身烫得都是可怕的水泡。
  她的脸更红了,像是晚霞一样的醉人,可惜晚霞却被这如野狼一样凶恶的男人给抓住了。
  一点红就住在城中。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他并不穷困,可是却也不喜享受,只随便找了一个简陋的客栈住下了,这屋子逼仄、灰暗,实在是叫人不喜,谁也舍不得将这样一个美丽的人关在这种屋子里……可是一点红舍得,一点红偏偏就是舍得。
  他把李鱼扔到了榻上。
  榻也是硬的,一点儿都不柔软,李鱼却是柔软的,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把自己的身子缩起来,抓起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可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冷。
  她好似已发起了高热,脑袋也有些昏沉了。
  一点红当哐一声,就把自己的剑丢在了桌子上,他背对着李鱼,伸手去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他的衣裳紧紧地裹在了他的身上,以至于他肌肉的每一次紧绷,都似乎能很直接的看出来。
  他忽然喝下了一大口冷茶,然后问李鱼:“喝么?”
  李鱼简直已把自己都缩在被子里了。
  她又不说话了。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很喜欢逃避,一点红喜欢她喜欢得要命,在那段日子里,几乎就像是一头围着猎物在转的野兽一般,紧紧地盯着她情绪的弱点,耐心地蛰伏、等待时机。
  他本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对李鱼,他也付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但现在……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他忽然就有些不想看她这幅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讲的样子了。
  五年、五年的分离,她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么?
  一点红霍地转过身来,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就紧紧地盯住了李鱼,李鱼热得要死,却把自己完完全全地裹在了被子里,一点红冷笑一声,伸手就把被子扔了,叫她无处遁形。
  李鱼的眼睛里,似乎都已涌出了一点点地泪水,她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一点红,一点红的手却已卡在了她的下巴上,他的手指稳定而有力,对力道的控制已精准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他只用两根手指,就钳住了李鱼的下巴,强迫她抬起了头。
  李鱼被迫露出了苍白的脖颈。
  她看起来总是病恹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点红一低头,就能看到她脖颈的皮肤之下,那些纵横的青紫血管,看上去脆弱极了。
  她的脖颈侧上有一滴汗。
  一点红目光灼灼,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了头,将那一滴汗吻了去。
  他是个沉默少言的男人,却也是个侵略性极强的男人,他一只手搂着李鱼的腰,另一只手钳住李鱼的下巴,让她好似是一只献祭的羔羊一般。
  李鱼猛地睁开了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一点红。
  她抖如筛糠,面色却泛出了奇异的红色,她的双眼之中有些无措、有些茫然——这样的神情通常很难出现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的,她时常都是鲜活的、温柔的、充满神气的。
  她一笑,就好似在叉着腰对全天下的人说:谁能不爱我呢?谁能不把心捧给我呢?
  可是她一脆弱,却想让人把心都掏出来献给她。
  这就是李鱼、这就是李鱼。
  即使换做了五年后的一点红,身心疲惫,可看到李鱼的时候,他还是无法自拔地感到自己的心又活过来了,在跳、在砰砰砰地狂跳。
  李鱼的嘴唇嗫嚅着:“……一点红,你……”
  一点红的神色依然冷冷,他道:“我是在问你,要不要喝冷茶。”
  李鱼一怔。
  一阵铺天盖地的高热又一次的袭击了她,好似一万只窸窸窣窣的蚂蚁正在从她的每一处伤口上爬过,叫她难过地几乎恨不得去死,又恨不得去尖叫。
  李鱼的背紧紧地弓起,好似一只紧张过度的猫咪一般……好可怕的毒、好可怕的药,她瞪大了眼睛,瞪视着面前冷冰冰的男人。
  她几乎是在用一种发泄似得语气怒道:“我不要!你……你走开!你走开!!不许看我!”
  一点红面无表情。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李鱼的表情也忽然怔住,好似明白自己本不该说出这么撒娇一般的话一样,她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通红,像是要哭一样,半晌,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别过了头去,一点红又伸手,强迫她的脸又转回来。
  李鱼瞪着他。
  一点红道:“那要不要洗冷水澡?”
  李鱼:“……”
  李鱼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一点红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鱼张了张嘴,道:“……五年前,我刺了你一剑。”
  一点红淡淡道:“是。”
  李鱼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淡然了。
  既没有对她恶语相向、冷嘲热讽,也没有在这种可以趁虚而入的时机去做一些寻常男人都会做的事情……他看上去实在是很淡然,好像李鱼曾经没有趁着他不注意,刺了他一剑,差点把他弄死一样。
  李鱼道:“……你不恨我?”
  一点红的表情就慢慢地变了。
  他那双锐利而明亮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了一种惨碧碧的光,而他脸上的肌肉,也好似在止不住的抽动,此话一出,一点红好似忽然变得很愤怒,却又在尽力地去压制自己那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躁的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李鱼,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讥诮,却又好似有些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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