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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尘!是观尘吗?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他立刻坐直了,急急忙忙地喊了几声“停车”。
  “怎么了这是?”徐阳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张道,“伤口裂开了?”
  季别云不等马车完全停下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回头望去,观尘已经离他很远,朝着相反的方向一直走着。不过一两个月没见,他却觉得那背影无比陌生,又无比孤寂出尘。他几乎以为僧人会走到红尘之外,从此再也不回头,再也不贪恋他带来的心安与心忧。
  他从未感到如此慌乱,想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让对方为他停留在这红尘俗世。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连喊观尘的名字都是逾矩,是亵渎。毕竟整个宸京都不知道,悬清寺的那位住持还有一个关系亲密的俗世好友,亲密到能省略“大师”二字直呼法号,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藏着隐秘而热切的情绪。
  可他还是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拨开人群的阻挡,脚步越来越快。
  “观尘!”季别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后知后觉自己竟喊了出来。
  无数双目光投向他,但他只看着远处的那个背影,心跳如擂鼓。高僧又如何,悬清寺住持又如何,他只知道那是观尘,是从幼时便注定了的缘分。千千万万人之中,偏偏他们的命绑在了一起,早已成为了彼此的半身。
  僧人背影一滞,停了下来,季别云也停下了脚步。
  他像是期盼着一切美好的事物,紧张得捏紧了衣袖。观尘转过身来,在喧闹的长街上一眼看向他,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瞬间抚平了他所有不安。
  季别云愣在了原地,追过来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现在却又手足无措。
  他该走上前去吗,还是该等着观尘走过来?第一句话又要说什么,道歉?还是说自己身体好得很,一点伤都没有?
  在他犹豫之时,僧人已经朝他走来。这一瞬长如永昼,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他们在拥挤的灯市分别,又在熙攘的街市上重逢。那夜的争吵浮现在眼前,在今日的秋阳中化作一道暗伤,如同他身上那些被掩盖住的伤疤。
  观尘走到身前,低头看向他的眼睛。
  “回来了。”声音轻柔。
  他点点头,垂下双眼又抬起来,有些局促地指了指身后停在远处的马车,“我要去一个地方,你陪我吧?”
  “好。”僧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季别云不像观尘那么自然,就像从未分别过一样,他有些生涩,纠结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什么都不问就跟我走吗?”
  观尘越过他往马车的方向走,声音落在微风中:“只要你愿意让我跟着。”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去时观尘已经坐上了马车。
  如同他赢下登阙会打马游街时一样,三人一人占据一边,氛围也同样微妙。只不过这一次另有微妙法,季别云想跟观尘说话又碍于徐阳在场,同时又怕徐阳将他的伤势透露出来。他只好沉默地坐在那里,脑中飞快地思考能说的话题。
  徐阳咳嗽两声,开口道:“观尘大师这是往季宅去吗?”
  “是。”观尘答道。
  “那还真是巧了。季将军上午刚回来,收拾了好一番才出门,一出来就正好遇上大师。”徐阳极其刻意道,“我们正要去宫中,他违抗了圣旨,估计是要去挨骂了。”
  季别云闭了闭眼睛。他就知道,徐阳不会放过告状的机会的。
  果然,僧人看似平静地开口:“违抗圣旨?怎么违抗的?”
  他毫无底气答道:“就是……皇帝让我退兵,我没退,还攻过去了。”
  “有勇有谋,不错。”观尘道。
  季别云猛地抬头,在徐阳脸上看见了和自己一样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对着和尚问道:“你竟然夸我?”
  观尘瞥了他一眼,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他心神一凛,直觉即将有危险发生。
  “只是太过冒险,你以后得改改爱赌注的毛病,不是每一次都能赌赢的。”
  徐阳怀疑自己听错了。观尘大师刚刚没说“施主”,说的是“你”,这就算了,语气还如此亲昵,仿佛管教季别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俩最终还是搞到一起去了。
  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
  “那什么,”徐阳又咳嗽两声,“我在灵州拿到了段文甫诬陷柳都尉的证据。”
  两双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徐阳稳了稳心神才又道:“你不是说过柳都尉曾拦下过一封密信吗?我去查访了当年柳都尉的属下,找了许多人终于找到一个知道在哪儿拦截的,那人虽然没看过信的内容,却记得是飞鸽传书。既然是信鸽,必然有训练它的人,我又去找了附近所有饲养鸽子的地方。”
  他说到此处停下来歇了歇,本以为季别云会迫不及待让他赶紧说下文,但少年神情有些阴沉,不知在想什么。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一点,或许是因为痛苦又无知了许多年,终于要知道真相的时候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徐阳摇了摇头,“南陈被攻下之后,南陈边境的太守家被大梁查抄了,他家养的一批信鸽恰巧卖到了灵州附近一家养鸽场。我把所有鸽子都带回南陈太守的旧宅,挨个试了试,其中有几只直直飞往了灵州。”
  季别云终于开口,“应该是飞到了灵州刺史府吧?”
  “对,”他答道,“正是当初郑禹所在的地方。”
  话音落下之后,徐阳有些紧张地注意着少年的反应,对方太过平静,他反而有些担心,不禁看向观尘寻求帮助。
  僧人却没有丝毫担忧之意,只是拨弄着掌中佛珠。
  “所以,通敌叛国的其实是郑禹?”季别云低着头,仿佛自言自语,语速很慢,“我爹拦下他通敌的密信,郑禹发现之后害怕暴露,于是联合段文甫将罪名诬陷在了我爹头上……段文甫那时身为淮南道监察御史,可以直接上奏先帝,故而短短三日就定下了我爹的罪名。”
  少年停顿片刻后,自嘲般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啊。”
  徐阳想劝季别云别动怒,还没开口就被观尘看了一眼,似是阻拦。
  他愣了愣,观尘却先他一步道:“待会儿我陪你进宫。”
  季别云转过头去,神情依旧阴沉,但语气正常了一些:“你怕我在元徽帝面前发疯?”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做过的承诺,你可以尽管做想做之事,”僧人眼神犹如一池静水,却不容置疑,“我去帮你守住退路。”
  作者有话说:
  他俩距离消除裂痕真正和好还需要一章orz
  第105章 带你私奔
  宫城永远都是寂静至极的模样,连脚步声都很难听见。无论是宫人还是臣子,进来之后都会不自觉屏息凝神,也不知是怕惊扰了天子,还是被压抑的宫殿扼住了思绪。
  内侍在前面引路,而季别云与观尘落后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肃穆的皇城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放大,显得有些沉重。
  之前在马车里还有徐阳在场,有许多话都不能说,满腹的悲欢喜怒也都得藏着。季别云觉得自己憋得慌,也察觉出身旁这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两人间的争执毕竟真真切切发生过,说出口的话也都无法收回,他不想两人之间的罅隙就这样留存下去。
  他不知从何处说起,想来想去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我看见你把那盏灯修好了,多谢。”
  季别云很少对观尘道谢,尤其是在他们相认之后,此刻说出来反倒显得两人更加生疏。
  观尘应了一声,却问道:“然后呢?”
  他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和尚却一心只看着前路。
  “我不该不告而别。”他声音又轻了一些。
  观尘又问:“还有吗?”
  他也垂眼看着脚下的路,那些争吵时的愤怒早已在沙场上消散,可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别人重归于好,因此连道歉也显得笨拙。
  “不该在那夜对你发脾气,不该怀疑你的感情,不该说你心悦于我只是出于报答……明明是柳家和我连累了你,要报答也该我报答你。”他顿了顿,“若你没有被我爹娘找来,或许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想得挺深刻,但有些想歪了。”僧人答道,“我不喜欢你说报答二字,也没假设过人生可以重来。”
  季别云眉头更紧,他感觉出观尘在生气,情绪压抑得过头了。不问他伤势,不问他战况,也不提那夜的不欢而散,主动跟来也只是为了践行以前的承诺。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真正鼓起勇气触碰到问题的根源,“以后我一定对你好,也不跟你吵架了,就算有分歧也不会再说那些伤人的话。”
  宫道深邃得仿佛走不到尽头,天光从高高的宫墙投下,在地面拉出一道长影。
  观尘短促地笑了一声,听不出高兴的情绪,“你要怎么对我好?”
  季别云被问住了。
  是啊,他要怎么对观尘好呢?观尘想要的无非是他平平安安待在身边,等到一切风波平息之后,他们重新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差不多,只是平安而已,但“平安”一词不由他们自己。两人身处漩涡之中本就难以脱身,除非他们都达成目的——季别云为柳家翻案,观尘将悬清寺带出权力斗争。
  在此之前,他能给观尘什么?
  季别云心里难受得紧,他慌不择言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全都给你……”
  观尘忽的停下脚步,将他也拉住,俯身凑近。远处还有值守的羽林军正在巡逻,而前方的内侍停了下来,却不敢靠近也不敢催促。
  在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的宫城之中,到处都是耳目。偏偏僧人拉着他走到角落里,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心悦和钟意,也不只是在人群中唤我名字那般简单。”
  他愣愣抬头看着,“那你要什么?”
  观尘放轻了声音:“要你与我同去同归,要你的爱。你能做到吗?”
  他脑子里嗡鸣一片,思绪像被堵住了,只记得那个“爱”字。
  “我……我对你的确不只钟意,”他磕磕绊绊道,“我们从小就相识,怎么可能只有……”
  “季别云。”观尘打断了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住他现在的名字。
  被僧人握住的地方有些疼,手掌刚好按压在伤口上。
  “小时候的情谊是以前的事,我说的是如今。我给过你自由了,也不会收回来,但是你总得用一根线绑在我们两个手上,让我不至于弄丢你。”观尘皱了皱眉,“你不能太自私。”
  季别云想点头,又想挣脱僧人的桎梏。
  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情爱,更没想过会是对观尘。在少年最容易奋不顾身动心的那几年里,他在戍骨城被严寒被人心折磨着,没人教他什么是情爱,他也没能自己习得。
  对观尘的动心是他以为最过分的事情了,原来在动心之上,还有爱。
  他有这种东西吗?
  应该是有的吧,不然他不可能将一个人如此放在心上。
  季别云在脑中努力寻找着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却失败了,到最后只是努力又无力道:“我把自己平安带回来了,没死在沙场上……虽然很难,但我从不曾忘记你想让我平安,只是我没办法做到更好的地步了,观尘,我真的已经……我们只会为难彼此这一次,最后的一次,你不相信吗?”
  观尘注视着少年,突然松开了手。
  没有谁能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如止水。他不是没注意到少年单薄的身形,比他们在灵州重逢时还要消瘦,也不是没看见对方眼里的热切与爱慕。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无法想象季别云都经历了什么,如何只领着一千兵力烧了叛军大营,又是如何手刃了万良傲还活了下来。
  他只是……在庆幸又不忍的同时,没能抑制住那一丝愤怒。守着没有季别云的宸京忍耐了太久,他每时每刻都不确定少年能平安归来。久到想要将少年所有的情绪都归为己有,让少年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想看见季别云也对他失控。
  观尘也说不清自己是纵容还是自私了。
  而季别云见他不语,又慌乱起来,连忙道:“那你也不能怀疑我的感情……我只是还不熟练,你再等等我,我能给你的。”
  他忽然垂下眼笑了笑,方才自己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把少年吓成了这样。明明想看季别云失控的是他,到头来舍不得的也是他。
  “我没怀疑你。”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走吧,内侍等了好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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