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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在做什么?”
  吉祥低头回:“娘娘还歇着呢。”
  建曌帝又看了一眼昭阳宫,这才去上朝。这一□□堂上格外安静,报了最近外边几件大事后,都垂头不敢多话。混迹官场多年,尤其是十年来在建曌帝手下当臣子,练就出他们对建曌帝情绪的敏锐反应。不说别人,就是宋子明这样的刺头御史,每朝必弹劾皇后不孝的,今天都没出列。陈侍郎和工部左侍郎梁大人兵部左侍郎赵将军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心里冷笑,早听说英国公那边想插手北地,不是说今日要先弹劾皇后干政、谢家军独权吗?怎么着,被陛下扫了两眼,就都不敢了。
  几人垂着头,只是互相递的眼神里悄咪咪明晃晃就是两个字:怂——蛋。
  不是宋子明英国公等人怂,而是他们对上的敏锐度极高。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今天的建曌帝跟往日不同,当即就停了所有的打算。今日的建曌帝不仅带着往日的独断和阴郁,看过来的眼神还带着一种杀伐之气,让人胆寒。他们甚至觉得,陛下就坐在那里,心里郁着气,等着人撞上去好撒气.....
  下朝后,建曌帝换下朝服的时候看了一眼吉祥。
  吉祥马上道:“娘娘起来练了一阵子梅花桩,这会儿正背书呢。”说着讨好道:“娘娘现在倒不大看话本子了,反而看这些正经书的时候多了。”
  徐士行抚束带的手一滞,才慢慢点了点头。
  “陛下这要过去?”吉祥想当然觉得陛下一早上已经问了娘娘好几回了,必然是要过去的。谁知陛下愣了好久,才道:“不了,看折子吧。”
  语气里甚至透出一些不属于独断专行的帝王的茫然,好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看折子一样。
  一直到夕阳西斜,吉祥一进来就见陛下搁下了笔,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吉祥忙忙上前道:“陛下,娘娘此时去摘星楼了。”说着凑趣道:“奴才听着是去看日落呢。”他脸上笑着,心里叫苦陛下您一块跟着去看看日落和娘娘吧,您这么憋着,把整个养心殿都憋坏了,奴才们都不是大气不敢喘,是不敢喘气了快。
  终于见到陛下起身,站了好一会儿才道:“摆驾吧。”
  这日的晚霞红灿灿一片,让摘星楼都好像天上宝阁一样灿灿有光,徐士行抬头,看到靠着栏杆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轮廓是那样清晰可感。
  看着那个影子,他的心猛地一缩,继而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样。
  楼上人注意到了楼下,转头看下来。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这个世上这样多人,可这一刻她只看到我。徐士行觉得自己那颗冷硬僵死的心都雀跃了,他想她心悦了别人,没有关系,只需要她看过来的一个目光,徐士行就可以完成一场一个人的目成心许。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登楼,随着离她越来越近,徐士行骤然停了下来,长长呼出口气,才迈步登顶。楼上谢嘉仪带着人给他行礼,他却看着她带笑的面容有些呆愣住了。
  就听谢嘉仪笑着说:“原来从这里看落日都比别处好。”
  “你既喜欢,就送给你。”说着徐士行吩咐吉祥,“以后这楼是皇后的了,给合宫人知道,不许人再来这附近。”
  谢嘉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徐士行这一句话就把这前朝摘星楼送给她了,谢嘉仪啧了一声,陛下就是陛下,到底比她这个郡主大气。
  投桃报李,她把如意差人从宫外买的糕点给徐士行看:“陛下要不要尝尝?这家点心越做越好了,咱们宫里怎么学着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你既喜欢,就把人找来送给你。”
  谢嘉仪上下打量了徐士行一圈,徐士行紧张道:“怎么?你不是喜欢那个点心师傅,咱就召——请进来让他只给你一个人做点心。”
  谢嘉仪看陛下脑子也不像有事啊,今天怎么怪怪的,她抬手指了指西边天空:“我还喜欢那轮落日呢,陛下要不要也送给我?”
  徐士行转头看向那轮即将完全落下去的太阳,两人就这样一起并肩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了下去,只剩下火烧一样的灿烂晚霞。
  徐士行仿佛叹息一样低声道:“昭昭,总有法子的。”总有法子,把落日送给你。只要你好好的,活在我身边。
  这日回去,谢嘉仪惊奇地发现只有陛下来了昭阳宫,“折子呢?”没有折子陪伴的徐士行,还是徐士行吗?她看着坐在空炕桌旁喝了好久茶,不时默默瞅她两眼的徐士行。
  “陛下,你的折子呢?”谢嘉仪很想说出那句,没有折子,你还是完整的你吗?她认识徐士行这么久,从小他手中不是书就是弓,他不是在背书就是在练弓马。后来长大了,终于不用跟着师父天天念书练功了,从此他开始了身前永远有折子卷宗的崭新人生。
  徐士行耳边却是谢嘉仪一声声娇俏的声音:
  “又这么多折子,太子哥哥能不能只有你来?”,“这折子.....长得也不比我好看呀,三哥哥,你怎么看不腻的?”,“三哥哥,你还没看完呀?我困得熬不住了”,“我先靠着折子睡一会儿”,“我没不等你呀,你看那儿我专门放了一本折子全当你陪着我呢”.....到最后冷漠的,“陛下,还是去看折子吧,妾乏了”,再到最后只有宫人来回,“娘娘已经歇下了”.....
  而此时烛火亮光下的谢嘉仪还是那样鲜活模样,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岁月好像从未流过,让徐士行整个人和心肠都是一片柔软。
  面对谢嘉仪的惊奇,徐士行还是说道:“不过缓一缓,下面人一会儿就搬过来了。”吉祥立即会意,果然没一会儿一大摞折子送到了昭阳宫。
  谢嘉仪点头,看着跟折子坐在一起的徐士行,这才对嘛,不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徐士行提笔,却在批阅奏折的间隙不时看向旁边翻着画册的谢嘉仪。
  终于在一次他看过去的时候,撞上了谢嘉仪的目光。
  “陛下老看我做什么。”谢嘉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好像都要起来了。
  徐士行却没说话,只是又看了她一眼,才重新低头继续批折子。
  谢嘉仪确定,她鸡皮疙瘩真的起来了。
  就在谢嘉仪想跟陈嬷嬷说一下陛下有没有可能中邪导致性情改变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听说了另一件徐士行做的事儿。
  她带着采星听到几个小丫头嘀嘀咕咕,一个没压住声音,“陛下把四皇子身边的一个妾抢了来。”另一个捂着嘴问:“真的假的,你可不要乱说!”
  谢嘉仪觉得第二个小丫头问出了她的心里话:真的假的?!
  采星喝道:“作死呢你们!我看就是主子待你们太宽了!”
  谢嘉仪冷着脸站在那儿,两个小丫头早已经面无血色跪了下去,她心说哎呀这个采星也不等对方回答真的假的再喊破,她听了一半怪着急的。
  谢嘉仪带人回到昭阳宫正殿,如意很快来报。
  居然是真的。
  谢嘉仪觉得自己该去查岗了,虽说她觉得这件事必有蹊跷。但是,她心里哼了一声,这个世上,人觉得再不可能的事儿都有可能发生。话本子上不就有敌人的女人格外香这种事儿,再或者就是老套的怒目而视开始,但看着对方不卑不亢要死要逃走,就不行了,后来就真香了.....而生活,永远比话本子更精彩,更出人意料。
  谢嘉仪带着这种想法,到了养心殿。
  作者有话说: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屈原
  第109章
  后宫归她管, 虽然太后不放权,但后宫里别说多个嫔妃,就是多个宫女, 她这里也是知道的。现在看来, 人不在后宫, 那就是在陛下这里。
  谢嘉仪觉得,这事儿还真要注意了。
  养心殿的人一看到皇后来了, 个个虽然还是绷着嘴不敢多话,但面色都松了一些。至少皇后在的时候,陛下再不高兴也不会说打死就打死,自从皇后进宫, 就没有宫人再被蒸煮过了。
  谢嘉仪不动声色打量了一圈,养心殿里也没有多出来的生面孔。甚至她还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洒扫的小太监, 她平时没留心, 此时仔细看确实是脸生一些, 可是她也非常确定这确实都是小太监, 没有女扮太监的, 这些话本子上的套路,她熟着呢。
  这下子谢嘉仪可纳闷了, 她坐在陛下旁边, 也没拐弯抹角, 直接就单刀直入:“陛下,都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人呢?”
  本来只是保险起见唯恐出岔子, 恶心到自己, 最主要的是影响到她儿子, 可谢嘉仪却看到随着她这句话问出来, 徐士行的脸就是一僵。
  他居然心虚!能让徐士行心虚的事儿.....
  谢嘉仪感觉隐隐有雷声在赶来的路上,她面色也白了一些:“你.....你.....收用了?”她一眨不眨看着徐士行,心噗噗跳着,可别跟前世似的突然就有了孩子了.....徐士行有了亲孩子,她儿子怎么办?还能过继做嗣子吗?徐士行再是答应,亲疏有别,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呢,什么不会变呀.....这一瞬间,谢嘉仪甚至已经琢磨到——宫变了.....她注视着徐士行,心里想的却是不管是钱还是兵,外面人的耳目都要更灵通一些才保险.....
  徐士行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谢嘉仪说什么!
  她竟然疑心他至此!可突然间,他就明白了,是他,让她至今都疑心至此。徐士行看着谢嘉仪冷静观察自己的神色,可是她放在膝头的手却在颤抖。
  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不会有这样的事儿!”昭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
  “那人呢?”谢嘉仪还是一瞬不瞬看着徐士行脸色神情,轻声问道。
  她目光中的考量和提防,让徐士行心头掠过一痛,他勉强笑道:“关起来了。”
  “是四皇子的妾?”
  “是。”
  “你从皇陵把他的妾抓过来做什么?”
  “已经查实,她为亡蜀公主,意图谋反。”
  谢嘉仪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呀!她还等着这人跳出来呢,如今四皇子被圈禁守陵,手里要啥没啥,跟着四皇子能折腾出什么来。不像前世,这人可折腾出好大的乱子。
  她长长舒了口气。
  徐士行看她放了心没再问别的,也缓缓出了口气,把她抱在怀里,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再提这个南国公主,徐士行才彻底放了心。
  人,确实是关起来了。可徐士行却不想让谢嘉仪见到,因为人已经在地牢里过了一遍刑,此女确实不简单,在南北各处建立起了情报网,他要她嘴里的情报。这种时候,人估计没法看了。他可不想让他的昭昭看到他这一面,从来都不想。
  她不在这么多年,徐士行醉心于研究撬开人嘴巴的酷刑。至少,在这个南国公主身上,他的这些别致的心思再次被验证有用,没有撬不开的嘴,只要人第一时间没有死成,到了他的手里,死,就是最大的奢望了。不给出他想知道的东西,求死不得就是最大的痛苦。而他有办法,在受刑人觉得这种痛苦到极点的时候,让他们绝望地意识到:这才哪儿到哪儿,时间还长着呢。
  徐士行轻轻拥着怀里的人,安抚地轻拍她紧张的肩背。心里只有叹息,昭昭,这样的我,怎么能让你见到。
  就在两人相拥的静谧时光中,徐士行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听到怀里的人突然道:“陛下,人呢?我想见见。”
  徐士行的心突的一跳。
  随即就感觉怀中人挣直身,直直看向他,而她的手就按在自己突跳的胸口处。
  两人目光相交。
  “陛下,您紧张?”
  阴暗血海里走出来的徐士行,这一刻发现在谢嘉仪的视线下,他急跳的心平息不下来。
  谢嘉仪看到徐士行因为紧张吞咽了口水,喉结滚动。她的心一凉,所以是把人藏起来生孩子了吗.....她的眼睛亮得灼人,逼视着徐士行,“陛下,你应了我的?”又要骗她,这次还这么快?谢嘉仪咬紧牙,死死看着眼前人,冷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徐士行摇头:“昭昭,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应了你,此生就不会负你!”面对谢嘉仪的怀疑,他有种自食苦果的苍凉。信任这种东西,碎过,任由你怎么拼,再也不会完好如初。
  “你非要看,我带你去看。只是昭昭,逼供的那些手段腌臜得很,我怕你看到受不住。”他平复了心跳,慢慢能感觉到按在自己胸口处手的柔软温热,“昭昭,我没有。”
  徐士行依然紧绷,他很怕昭昭看了,再问起这些酷刑由来。他不想再骗她了,他骗过她。一次骗局,悔了两世。
  好在这次谢嘉仪终于信了。只要没有孩子,她对那个南国公主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谢嘉仪回到昭阳宫后,看着安排人张罗茶水点心的采星,忍不住道:“采星,你真的辛苦了。”她现在才知道值夜这样辛苦,现在都是采星安排守夜的事情,要随时警惕着各种意外的发生,还要十几年如一日,不能出半点纰漏。她现在干得就是采星的活儿,就是给徐士行值守啊,这还没有一年呢,往后怕不还得三十年.....
  “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谢嘉仪看着院中的海棠树忍不住蹙眉。笼子里的鸟儿固然不舒服,她这个立志要当笼子的也不舒服啊.....可是软的能成,就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而另一条路,其中凶险莫测,不仅是生死胜负了,还必然伴随着无辜人的血。
  谢嘉仪缓缓吁出胸中浊气,就把自己当皇后版的采星吧,生活不易,谁说当了皇后就容易呢,就是太后现在只怕也是日日糟心夜夜头疼。只是,别把她逼到那条路上去。她看着海棠花开,真到那日,为了儿子——,她揉碎了手中嫣红的海棠花,看着它的汁液浸染自己洁白的指尖。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洒扫的小丫头抬眼,别有深意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
  所以当一个老嬷嬷来到谢嘉仪面前的时候,简直让她心惊!
  “悯”的人已经渗透皇宫到这种地步了?她昭阳宫都能进得来?寒意顺着谢嘉仪的脊背嗖一下攀缘而上,老嬷嬷大约看出皇后所想,用苍老的嗓音道:“娘娘莫慌,老奴能留得下,也不过是当年旧人,二十多年都不曾动过,才没被拔掉。”
  “那现在?”你们想干什么,谢嘉仪已经镇定下来,打量着对方,不过是皇宫中最不起眼的老奴。
  “皇后不是想要一劳永逸的法子。”老奴递出一个瓷瓶,旁边如意接了,却并不呈给皇后。
  老嬷嬷笑了笑,“娘娘自然有法子确定老奴所言,这药于男子可绝嗣,但绝不会伤身。小殿下生死荣辱系于娘娘一身,咱们这些老人就是再心切,也绝不会让娘娘担一点干系。”
  谢嘉仪看着这人冷笑不言。
  “娘娘不信咱们?也是当然,只是东西送到了,用不用就是娘娘的事儿了。老奴尽了本分,也可以死了。”这嬷嬷知道,自己一动,就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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