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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把闹钟定在六点钟,是因为颜颂还没摸准宋家的作息时间,五点太早,而七点太晚,六点不早不晚,符合做客之道。
  从小凌旋便教导她,在别人家做客,要尽量让自己的作息时间贴合主人家,如果睡到太晚起床,主人家不好安排早餐,让主人家全家等你一个人,或者是主人家先吃都不好。
  起床的时候,颜颂看了一眼窗外,大概是下雨的原因,天居然还没亮,雨也没停。
  她在二楼的卫生间洗漱完下楼,一楼客厅的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太极音乐,不过声音很小,颜颂在二楼没听见,宋老和老宋父子俩正在练太极,老宋媳妇在厨房烧火做早餐。
  老宋见她下来便停了下来,关心道:“颜小姐这么早就起床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我们吵到了你?”
  颜颂忙摇手:“不是不是,是我习惯了早睡早起。”
  宋老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早睡早起身体好。”他对着颜颂招招手,“过来一起练。”
  “好的,宋老。”颜颂起身,三两步走到他们身边,跟着他们一起出拳比划。
  宋老停下来给她点评了几句,“小姑娘你是不是学过?还挺有模有样的。”
  “我爷爷也喜欢练这个,他早晚都练,我在家的时候,他也喜欢逼着我跟他一起练,说是锻炼身体。”
  长辈们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小辈,颜颂性格好,很能俘获长辈们的欢心,宋老也不例外,三言两语就被颜颂收服了。
  快七点的时候,摄影师扛着他吃饭的家伙下楼来,老宋老婆看他也起床了,开始摆饭,大家都坐上了桌。
  早餐是豆桨和老宋老婆自己包的肉包子,原材料都是自己地头长出来的,闻起来就香。
  颜颂喝了一口豆桨,她看了看外面,回头问老宋:“叔叔,这外面下这么大雨,咱们今天能上山吗?”
  “不下雨当然是最好的,下了雨也没什么关系,竹子外面湿里面不湿。”老宋道,“你们时间紧,时间不紧的话,等两天地上干了再上山更好。”
  摄影师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山里太清静,住个一两天他都觉得无聊,不过他的想法不重要,还是要看颜颂怎么安排。
  颜颂也希望越快越好,苏医生人已经到了乌汤镇,还等着她尽快回去,好带她去考查第三个视频内容的素材。
  既然赶时间,那吃过早饭,老宋便准备带着颜颂和摄影师上山,好在竹林离宋家不远,咬牙坚持坚持就行。
  可是雨太大了,山里风又大,颜颂撑着伞刚走出去,那风雨就直往她脸上来,密集打在她脸上,她眼睛都睁不开,一个不注意,伞就被掀翻在地,又被风吹的老远,追都追不回来。
  摄影师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工作是跟拍,手里扛着摄像机,根本顾不上伞,镜头上溅了雨滴,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好。
  老宋毕竟在山里呆惯了,情况比他们两个人好不少,一路走出去老远,发现两个人没跟上,这才又折了回来。
  宋老年纪大了,选竹子砍竹子这种苦力活自然是儿子帮他做,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的大雨,皱了皱眉,对着进来的老宋道:“今天别去了,这雨下的有点奇怪,山上不安全。”
  老宋应了声,脱了身上的雨衣雨裤,才对颜颂道:“颜小姐,今天雨太大了,山上危险,你看要不停一天,明天再看?”
  颜颂这会儿也没了心思,她也不想耽误这一天的时间,但这雨下的太大路都没法走,只能点点头,“好!”
  但颜颂做事就是这样,没想好之前不会轻易开始,开始了就会很努力,她想了想,回头问摄影师:“如果我们先拍油纸伞的制作过程,后期再去山上补拍选竹子,顺序错乱了,对你后期剪辑会不会有影响?”
  摄影师正从他工作包里把镜头拿出来一个个擦干水,闻言回道:“没所谓,剪辑的时候把后面拍的竹子片断放到前面就行。”
  “那好,那我们今天也别耽误了,我们就在室内拍油纸伞的制作工艺。”她说完看向老宋:“宋叔叔,家里还有做油纸伞的竹子吗?”
  老宋点了点头:“有的有的,这些东西我们家里都是常备,就在一楼厨房旁边那个材料间。”
  颜颂又看向站的稍远一些的宋老:“宋爷爷,那我们今天就在您家拍您制作油纸伞的过程,您看行不行?”
  “好啊!”宋老笑咪咪,“小姑娘年纪不大,做事认真,挺好挺好。”
  材料间有很多半成品,摄影师架好机位,颜颂作为采访者,当然要出镜,不过这期视频她不是主角,摄影师把镜头更多的给到了宋老和宋老手里正在制作的油纸伞。
  伴着门外的雨声,在颜颂的提问下,宋老一边做着油纸伞,一边娓娓道来。
  宋老说:“油纸伞是鲁班的妻子云氏发明,日本的和伞,是我们唐朝时候传过去的,那时候还不叫和伞,叫唐伞,后来才叫的和伞……”
  颜颂点了点头,镜头里她专注的看着宋老,听他说话,见他有新的动作,不时插问一句“宋老这一步是在做什么?”
  她以提问的方式,间接做技术解说。
  油纸伞做好以后,宋老用编织绳和颜颂早就准备好的紫玉,给伞打了个漂亮的玉穗,这才收起来,把伞递给颜颂,“小姑娘,答应了给你做一把伞,现在做好了,你看下喜不喜欢。”
  颜颂爱若珍宝的接过,她今天为了录视频,特意换上了一套烟紫色汉服,为的就是和这把新油纸伞配色。
  她对着机位,将油纸伞缓缓打开,烟紫色的伞面,做的是渐变色,远处桥上有一个古典美人,撑着一把天青色的伞,朦朦胧胧间看不清容貌,只是感觉很美。
  这幅画是颜颂的一个粉丝,赶了两天工,才赶出来送给她的,她觉得意境好,征得粉丝同意以后,就拿来做了这把伞的伞面,正好呼应第一个视频的意境。
  颜颂撑着伞转了几个圈,等摄影师跟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她才停下来。
  镜头最后,是宋老的总结陈词,颜颂问道:“宋老,最后,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
  宋老沉思了一下,才道:“日本在很多仪式里都会用到和伞,所以从我们这里传出去的东西,反而被他们在全世界发扬光大,而在我们华朝,油纸伞这个东西,毕竟是小众,只有喜欢汉文化的人,才会去接触他,国外的人知道的就更少。希望我们的油纸伞,将来有一天也能发扬光大,走向全世界。”
  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颜颂上前和宋老握手:“宋爷爷,谢谢您,今天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才是辛苦了,做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好处,你都是自己拿钱在贴补。”
  颜颂笑:“我们在祖国长大,现在有能力了,总要为祖国做点事情,反哺社会嘛!”
  他们中饭吃的比较晚,吃完以后,大家坐在客厅喝茶聊天,等歇的差不多,才由老宋带着,去参观他们存放在三楼的油纸伞作品。
  三楼整层楼一半的位置都被他们拿来展示油纸伞,摄影师举着摄像机,一路跟着颜颂的视角,将那些漂亮的油纸伞都录进了视频里。
  中饭吃的晚,晚饭大家都有点吃不下,所以老宋老婆就煮了面,颜颂吃了一小碗,又跟宋老他们一家人聊了一会儿天,才上楼休息。
  晚上九点多,颜颂正准备睡,摄影师给她微信发了一段视频,是剪辑好的第二期视频内容,并问了一句:“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对着远处的竹林拍了一段,以我的专业来看,其实这样更好,不一定非要录砍竹子那一段,下雨天有下雨天的意境,老板你看下这视频行不行,行的话咱们就这样上传。”
  颜颂打开视频,看的连连点头,她实在是挑不出不好来。
  这个摄影师不知道肖泽羡是从哪里给她挖出来的人物,年纪不大,水平真的高,不愧是专业的,剪辑能力和文字功底都特别牛,枯燥的工艺制作过程被他剪辑的像是动物世界的解说一样,生动有趣。
  颜颂给他回信息:【挺好,那我就这样发了,明天跟宋老他们说一声,我们不用去拍竹子了,也许还可以早点走。】
  跟摄影师聊完,颜颂将视频上传到她的社交平台,之后就没再管,将手机设置成静音,然后关灯睡觉。
  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感觉床震了一下,颜颂立刻被惊醒,紧接着就是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宋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急道:“颜小姐?颜小姐!快起来!山上塌方了,这里有危险,不能住了,我们得往高处走。”
  颜颂应了一声,便匆忙起床穿衣服,一时心急,连扣子扣错了都没看到,她只拿了手机和重要证件,还有几件换洗衣物便出了门。
  这期间,老宋已经把摄影师叫醒,又匆匆下楼去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
  颜颂在自己房门口等摄影师,准备跟他一起下去,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出来,只能走过去找他。
  一进门,发现他什么衣服都没收拾,还在往工具包里塞镜头,顿时傻眼:“你这是在干嘛?”
  “打包摄像机,这些东西很贵的,我吃饭的家伙,我要把它们带走。”
  “你是不是傻?你抱着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跑?跑得动吗?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颜颂去拉他,“别搞这些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塌方,对这里有什么影响,你快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把手机身份证那些东西带上,我们下楼去跟宋叔叔他们汇合,顺便了解下情况。”
  她说完,见摄影师还是不舍的样子,便又补充道:“这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出去了我买给你,别磨蹭了,动作快点,什么都没命重要。”
  摄影师动作这才快了起来,男人的东西少,他也没多少东西,就又拿了台轻便的小型摄像机,对着颜颂解释道:“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有摄像机在手上,可以更清楚的记录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颜颂也就随他去了,两人赶到一楼,老宋一家也收拾好了,就等他们下来一起走。
  连下了一夜一天的大雨,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土地也松软了,一脚踩进去,要费好大劲才能□□。
  老宋家里有车,他们出去采购生活用品,都是自己开车去。
  但这大雨天气,老宋有车也不敢开,路况复杂他有点老花眼,这泥泞地还怕轮胎打滑,要是轮胎陷进去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半路上更危险。
  老宋给颜颂和摄影师也准备了雨衣雨鞋,五个人冒着大雨,一步一步往另一个山头的方向走。
  宋老被自家儿子儿媳扶着,走的很慢。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摔跤,再好的身体,这一跤下去,轻则骨折骨裂起不了身,严重的话就这么没了也有可能。
  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就觉得这雨下的奇怪,这降雨量太大了,山上肯定要积水,可怜了上面南头村那一百多户人家,都还在睡梦里,就被山洪冲的埋在了房子里。”
  颜颂这才知道老宋之前说的“塌方”是什么意思,上游的南头村被冲了,下游就是宋老他们的番头村,难怪老宋急的要马上转移,谁知道山洪的途经之地会不会到他们家里。
  到了外面的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拖家带口,只带了重要东西就跑出来的番头村村民。
  大家见面互相打招呼,只不过气氛沉重,都不愿多说。
  睡到半夜要出去避难,自己辛苦建设的家园即将被洪水冲散,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哪怕是房子没倒,还有住的地方,到时候家里一片狼藉,收拾起来也糟心。
  颜颂听宋老问村里的村民:“你们都是镇上打电话过来通知转移的?还是南头村那边的亲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有人道:“南头村还有人活着吗?都在家里睡着,这水一下就冲出来了,跑都跑不赢。”
  “有,我家亲戚还活着,他家没在主道上,水过去的时候没经过他家。”
  “我亲戚估计没了,刚打她一家人的电话,没一个接的。”
  “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政府的人在电话里说会派救援队过来,让咱们先往旁边的厘山走,说那边安全点。”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活了一辈子头一回见。”
  “谁说不是?”
  ……
  村民们七嘴八舌,颜颂只听不说,把该留意的都默默记在心里,至少她通过听村民们聊天,搞清楚了这个山里的方位,知道如果发生了突发状况,她该往哪边跑才更安全。
  远外,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我靠,快跑,水过来了,快跑快跑……”
  村民们都骚乱了起来,大家都使足了劲没命狂奔,眨眼间人都跑远了,除了宋家三口,还有颜颂,就连摄影师都跑出去老远。
  宋家三口里,最年轻的都五十多岁了,哪跑得过年轻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宋老。
  宋老把儿子儿媳使劲往前面推,大声道:“别管我,你们快走。”
  老宋哪肯,推了一把媳妇让她先跑,自己夹住老爹的手臂带着他往前狂奔。
  宋老哪经得起这折腾,他人都要被颠散架了,气喘吁吁道:“你自己跑,别管我了,我活够了,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颜颂跑在前面,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爷爷。
  她咬了咬牙,又转身跑回来,托住宋老另一只手,坚定道:“您老别说这样的话,一定要活!咱们一起活!”
  生死面前,考验的是人性。
  颜颂并不是跟不上前方的大部队,只不过她有心照顾一下宋家三口人,换个立场,老宋他们会不会这样对她,没人知道。
  宋老一边跑,一边对着颜颂说“谢谢”,他喉咙里就像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但人的脚力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奔腾而来的洪水,颜颂被冲走的时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先呛了一口水。
  她会游泳,但在这种激流中,会游泳也无处使力,她就像一个浮萍一样,被冲着往前方撞,不时呛口水,就快被淹死了。
  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想什么,颜颂不知道,因为她这个时候脑子空空,什么都想不起,只是凭着本能在水里乱抓,抓一切能让她浮出水面,喘口气的东西。
  好在,她终于抓到了。
  准确的说,是一只手,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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