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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自前太子溺毙后,凤体欠安,外加谢国公摊上大事儿,就此一病不起。
  正好宋鸣珂与她起了争执,赵太妃干脆让太医加了重药。
  可秦澍不能明言。
  良久,他委婉道了一句。
  “殿下,生、老、病、死,皆为命定,与您绝无干系。”
  然而,宋鸣珂似乎未能理解弦外之音,大滴泪珠犹在眼眶打转儿。
  【七】
  宋鸣珂丧母,处境略显微妙。
  安王将她接到滨州,美其名曰让她散散心,实际上是怕她知悉赵国公辖下的几桩大案。
  嘉柔长公主虽不涉政,背后也没了支撑,但终究是嫡出的长公主。
  能瞒则瞒。
  秦澍发现,她在滨州待了数月,回京后心情大好,常邀舒家小娘子作伴。
  刺绣、点茶、赏花、读书……小日子过得尚算悠然。
  日渐明丽的容颜,为她带来“京城三大美人之首”的美名,也惹来不少觊觎的目光。
  包括皇位上的“二哥”。
  宋显扬厌倦了后宫的庸脂俗粉,也被饶蔓如的骄纵脾气闹得心烦气躁。
  莫名地,看待宋鸣珂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丝毫无警觉。
  名义上是亲兄妹,实际上为堂兄妹,宋显扬纵然有贼心,也没那贼胆。
  但饶蔓如觉察端倪,借着诺玛族与胡尼族联军进犯、霍家在边境艰难抵抗一事,说服宋鸣珂前去和亲,并迅速将消息宣扬得满城皆知。
  人人表面无不夸赞,嘉柔长公主深明大义、勇气可嘉;背后却说,可怜她无人庇护,落得如此下场。
  宋显扬快气疯了。
  当夜大醉一场。
  当秦澍亲自扶他回房歇息时,他喃喃自语:“罢了,成天在眼前晃荡,摸不到、吃不着,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八】
  延兴七年,奔龙山行宫的一次偶遇,将伪装数载的天家兄妹情摔了个粉碎。
  ——宋显扬受药物控制,玷污且逼死了宋鸣珂的小姐妹。
  若非秦澍从中作梗,宋鸣珂也难保清白。
  此事被压下后,秦澍依然遭到宋显扬的惩罚。
  目视这位九五至尊的面容,秦澍终于明白何谓“恼羞成怒”。
  众目睽睽之下,他苦笑着,褪下官袍,只穿了贴身中衣,任由对方亲手拿着长鞭,一鞭接一鞭抽打,不呼痛,不求饶。
  皮肉的疼痛远不及心上的伤痛,脑海中浮现了当年安王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是你的……亲哥哥。”
  与其说怒秦澍以下犯上,不如说,宋显扬在发泄羞愤怒火。
  抽得秦澍鲜血淋漓,也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后,他丢了鞭子,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所有人都认定,秦澍至少会降级,或被调至别处。
  但他歇息了七八天后,仍旧官任原职。
  是年夏,继宋显章被派去西南就藩的两年后,刚满十五岁的宋显维也踏上了岭南之行;大病初愈的宋鸣珂,则被塞入和亲的华丽马车,赶赴千里外的北域。
  她走的那日,秦澍告假半天,悄然立在城头上,极目远送车队离去。
  他发自真心怜惜这位小堂妹。
  本该是艳绝倾城的花儿,却被阴谋诡计层层打压,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零落折损。
  她自幼没了长兄,孪生哥哥也在十一岁那年离世,其后母亲对影自怜,待她不冷不热。
  表现得异常关心她的宋显扬,起初是为了制造爱护弟弟妹妹的舆论,后来则……用心不良。
  这些年来,秦澍极少和宋鸣珂碰面,内心视她为妹,衷心盼着她平安健康、幸福愉悦。
  眺望和亲队伍消失在山林尽头时,从不祈求的他暗自祝祷,唯求她的夫婿体恤她、爱惜她,别太委屈了她。
  【九】
  三个月后,快马加急回报的,不是长公主顺利出嫁的消息,而是宋鸣珂抵达北境后出逃、失足堕崖而亡的噩耗。
  得此消息的那夜,宋显扬大闹皇后所住的仁明宫,把能摔的全摔了个粉碎。
  秦澍不敢劝不敢拦,只让闲杂人等回避。
  宋显扬动了雷霆之怒,用手指指着饶蔓如的脸,咄咄逼人。
  “都是你!是你怂恿朕的妹妹去和亲,害得她……身死异乡!”
  “陛下心中,真把她当妹妹了?”饶蔓如丝毫不妥协,“您强要了她的姐妹,她才恨你!恨你恨到决绝离去!”
  “朕没有!是你准备的酒有问题!”
  “你本来就有贼心,酒只是壮壮怂人胆罢了!”
  “你胡说八道!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废了你?”
  曾经恩爱缠绵的一对夫妻,被人挑拨离间多时,再无半分情意,所剩的仅余相互怨怼罢了。
  事后,秦澍怀疑过一人。
  安王留在宫中、混入密探队伍的李彦中,去了何处?
  约莫就在宋鸣珂启程时,那人便一声不吭,没了影儿。
  该不会是……安王派去北境了?
  他曾问过,为何安王如此忌惮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安王的回答是——宋鸣珂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乃极尊极贵之象,不得不防。
  难不成,安王生怕宋鸣珂煽动霍家闹事,借此切断霍家在朝廷的最后希望?
  秦澍忽然不愿细究。
  他以母亲体弱为由,向宋显扬提出辞官归乡的请求。
  “恨我?”宋显扬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臣不敢。”秦澍垂目而答。
  “若你不是臣子,而只是兄弟呢?你恨吗?”
  秦澍没回话。
  他恨的何止是宋显扬?
  他恨命运无常、恨人间险恶、恨俗世乌瘴、恨自己无能为力。
  【十】
  辞官后,秦澍先是前往滨州,拜别安王。
  父子相见,一向待他客气的安王,面露失望之色。
  “漱儿,你不是一心效忠君主,建功立业吗?大好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秦澍曾深信,只要脚踏实地往前走,哪怕他的出生是个错误,总有一日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但为他铺路之人,本身就不在正轨,他再努力又有何用?
  面对安王语重心长的问话,秦澍将万语千言数尽咽了回去。
  他们流着同样的血,长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心却截然相反。
  安王没再强求,放他自由离去。
  秦澍冒着大雪,黯然回江南,在山中呆了一段时日,眼看天大地大,陡然生出走南闯北的想法,遂再度告别师门,提剑策马奔腾,最终到了北境的蓟关。
  那是宋鸣珂身死的所在,也是霍家两位师弟戍守多年的荒凉边塞。
  九年不见,历经巨变,秦澍与霍锐承、霍睿言兄弟三人,已无多少年少时的影子。
  本应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仿似被无形的枷锁套牢,眉间堆积浓烈忧思。
  秦澍方知,霍家八年来建立的功绩,大多被朝廷抹杀了。
  无所依傍的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迟来的春风为边塞增添了薄薄的暖意。
  秦澍与霍睿言同来祭奠宋鸣珂,墓前奠酒后,默然相对,各自扬起一丝苦涩浅笑。
  当得悉宋鸣珂并非真的失足堕崖,而是与皇宫暗卫纠缠争执后,掉落山崖而亡,再听闻那人手上有道烧伤疤痕……
  秦澍恨得咬牙切齿。
  他确认,那是李彦中。
  烈日为霍睿言俊逸的面容镀了一层浅铜色,风沙将五官的棱角磨砺更加分明。
  “她从小活泼可爱,贪吃贪玩还有点霸道,幼时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遗憾我从她十一岁起,就没能得见……师兄,你在宫中数年,想必多少与她有过交流……能否告诉我,晏晏她是怎样的小丫头?”
  秦澍如实说了,省略了宋显扬险些欺辱她的那一部分。
  霍睿言听闻,眸底微漾唏嘘不已。
  “没想到,一别多年,再见时,她竟死在我怀里。你可知,那一刻,我多想不顾先帝遗诏,快马加鞭回京,把逼她和亲、害她跳崖的幕后凶手给一剑杀了!”
  霍睿言磨牙吮血。
  平复心潮后,他补充道:“她临走时,手指套在我霍家代代相传的玉佩上,我生怕她走得孤独,便让那镂雕蛇配随她同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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