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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门外空荡的走廊,响起高跟鞋步行的声响。
  守丧第四个晚上,阿姨跑来跟我睡。听着廊上叩叩叩的跫音,她恐惧地缩瑟成球,我们窝在棉被深处肉颤心惊——因为这个家,会穿跟鞋的只有妈!
  「阿姐为什么要这样……」阿姨浑身发抖,问了个我也想问的问题。除了夜晚蹣跚的脚步声外,妈「显灵」的事蹟越来越多:每早固定出现在餐桌上的碗筷、无数次莫名奏起的黑胶唱片、夜深突来的零星敲门声,甚至那天清早,还看见她生前最喜爱的洋装,竟披在棺上!
  突然,隔壁房传来妹妹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心一凛,忘了所有惶恐,赶忙开门衝出去。妹的房门大开,我甫进房,就见床上的她一脸死白,颤抖地绞紧被褥说:「刚刚有人勒我、我感觉到有人在勒我的脖子!」她雪色的嫩颈瑟瑟打颤,上头真烙印着一条新鲜的红痕。随后赶到的爸爸跟伯父,看到这场景也面色铁青,大家眼底流动着相同的恐惧。我俯身搂紧害怕的芸芸,正想开口安慰她一切只是噩梦时,脚边却踢到了一个东西,我垂首一看……
  妹妹床边,竟突兀地立着一双艳红的高跟鞋!
  刺目的红令人发寒,那是阿姨今早亲自打包放在棺边的鞋,是要烧给妈、那双她最钟爱的鞋。如今它以随意鲜活的姿态摆放在床沿,彷彿上一秒还被谁穿着,就站在这边……
  门口的姨腿一软,连滚带爬衝回房间收行囊,几个小时后叫了计程车离开。
  ○●○●
  晨起,颤抖地给妈上完香,伯父一家人也说要先走。
  没有人敢拦,毕竟发生这么多事,「冤魂索命」之说甚嚣尘上,连附近邻居都吓得退避三舍,更何况是暂住在房里、这些远来奔丧的亲戚。
  经过几天的折腾,爸看起来更憔悴了,但他还是迎上前去握了握大伯的手,作临别的寒暄。伯父再三叮嚀爸,要请法师来做法,他点点头应得勉强,我知道爸大概不会这么做。
  毕竟,如果回来的是妈,我们怎么捨得赶。
  突然好想看看她、哪怕是鬼魂也好、哪怕是照片或画都好……怔愣间,我走往回廊深处,那间特地为我们母女盖的画室。
  我没忘记自己还有一幅画,那幅特地打包回来、要烧给她的画。画布上的她笑得光灿温暖,停留在记忆中最美的模样——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一眼。
  心中酸涩如滚水般不断沸动,我含泪推开画室的门,就见窗边画架上,摆放着我心心念念的她。阳光如金粉,撒在油料上竟添了几分真实,母亲在画中笑得栩栩如生、娇艳如花。然而当我擦乾泪水细看,瞬间双目圆瞠、浑身血液冻结——她的脖子处被涂上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黑痕,就像断了颈一样。
  简直就是妈最后的死相。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开始崩溃尖叫。
  爸从大厅里衝过来,看见这怵目惊心的画,也惊恐地退了一步。他转身颤抖拿出手机,开始慌慌张张找着亲戚群组间贴来的法师电话。就在大家慌成一团交头接耳时,邓丽君清甜的歌声,竟又从书房中流泻而出——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眾人脸上刻印的惶惑与恐惧,才是真正让人忘不了的恶梦。
  「这不是妈做的、妈才不会这样做……」止不住的哭音从唇中倾泻而出,我抖得几近发狂。
  这才不是她!
  妈妈她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对我们!
  这一定是哪来该死的恶灵,冒充妈!!
  泪忿忿涌出,瞪着画里的她,颈上交错缠绕的丑恶黑线,一股愤怒的窒息感将我淹没。
  ○●○●
  黑夜又迫近般的降临,我从未对夜的到来如此恐慌。
  偌大的家中,只剩我们父女三人和舅舅一家,表哥和舅他们现在都害怕得睡在一房,爸问我们要不要也一起睡,我心里很想答应,但身旁的芸芸只是摇摇头,她红着眼眶说:「我怕我们都凑在一起,就见不到妈了……」我鼻头酸涩,很想告诉她那绝不是妈,但看见妹妹难得有所期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所以我也以「法师明天就要到了」为由,婉拒爸的好意,至少我的房就在妹隔壁,如果发生什么事也好马上照应。爸百般劝说无果,只好颓然离去。
  夜深如墨,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仍是无眠,看着鐘面的时针缓缓爬到十二,叩叩叩的蹣跚行走声,果然又在回廊中响起。恐惧、好奇与思念,霎时都在心中冉冉而升,我捏紧自己的被子,混乱地思索到底该不该鼓起勇气开门看一眼……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又是一阵惊悚的嘶吼声划破耳际——是爸!!!
  在我意识过来前,身体就已经自顾自地衝了出去,对房的表哥也恰巧开门,我们点点头,一起奔向了声音的来源。爸的房门深锁,怎么敲都没人回应,门缝处不知为何一大滩湿濡,我一踩差点滑跤。表哥拿出手机的光一照,恐惧顿时骨碌碌爬满周身……
  竟然是血,满地腥红的血水!
  我腿一软,靠在身后墙上惊惧地抽气,表哥则苍白着一张脸开始用力撞门。脆弱的老木门在他猛烈撞击下应声而开,我撑起腿衝了进房,就见爸浑身发抖地蜷曲在床。
  「血血血血血,门口有血进来,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一向温和恭谦的爸失声尖吼着,原本英挺伟岸的身躯如今瑟瑟打颤,语无伦次的倾诉简直像个幼童。
  我双膝仍无力得紧,只能连走带爬过去检查,幸好爸看起来只是饱受惊吓、没有什么大碍。望着他双眼蓄满恐惧的泪水、全身僵硬湿濡得像从河里打捞起来的浮尸,我心里且痛且怜,赶忙请表哥搀扶他去浴室盥洗。
  爸见了我们,神智似乎恢復不少,他虚弱地倚靠着表哥,慢慢往浴室移动。
  表哥打点好一切后,沉重地叹口气,先回房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在主卧,瞪着地上那摊刺目的血水,不禁一阵哆嗦。我儘管怕得牙齿都在抖,但更不希望爸洗好澡回来见了又大受刺激,只好拿起抹布、鼓足勇气清理。然而,就在我蹲低身子准备擦拂时,一阵熟悉气味自暗红的液体中飘散而出,那刺鼻的油耗味太过理所当然,彷彿是每天都会闻到的……
  我愣了愣,随即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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