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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我们站在我家大楼外头,虞浩楠用哀怨的小眼神瞅着我,弄得我全身鸡皮疙瘩,立刻把他赶走,他离开时乐得跟什么一样,步伐轻快还哼着歌。
  后来我仔细品了品,严重怀疑这是虞浩楠摆脱我的一个手段,这个心机深重的男人。
  唐展熙总共杀害五名女性,第一次动手杀人是她十八岁的时候──十八岁,想我的十八岁还在苦哈哈的读书考试升学,做的最出格的事顶多就是高中在教官眼皮子底下放烟火、大学在宿舍里偷养宠物,高中时在学校放烟火可好玩了,我们一群人买了将近两千块的烟火,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夜辅过后大伙带着烟火悄悄溜到顶楼,一楼和顶楼门口都有人把风,几个跑得快的男生来引燃烟火,其他人躲在一旁安全距离之外等着烟火升空。
  那几个男生胆子也是大,点了烟火后,用测一百公尺的速度全力衝刺来和我们集合,虞浩楠跑得太快,被绊了一下,我连忙伸手想去扶他,他毫不客气的拉住我的手,我被他跑过来的作用力撞得差点跌倒,他紧紧搂住我的肩膀,这才稳住身子。
  若是忽略前面一连串的意外,我们两个的动作就像是恋人之间亲暱的相拥,烟火升空,虞浩楠捂着我的耳朵,烟火炸裂的声音我听得并不真切,但却真切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里回盪,我第一反应是担心虞浩楠也听见了,便抬头看他想让他赶紧撒手,他只是看我,眼里闪闪发光的,倒映着窜上夜空的绚烂光彩,然后说:「别看我,看烟火。」
  十二月的天,我却一点都不冷,整个人陷在虞浩楠怀里,周身被他的体温烘得暖融融的,眼里都是绚丽斑斕的花火。
  那是我距离烟火最近的一次,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烟火都升空了,教官不可能没看见,教官一来,我们一群人便鸟兽散,虞浩楠拉着我跑得飞快,可带了我这么一个拖油瓶还是差点被教官逮到,我几次让他自己跑,但他打死不松手,好险我们双双躲过教官的追捕。
  几个运气背的被教官逮到差点记过,后来只是以爱校服务了事,大伙本来应该要同甘共苦的,我为自己成功逃跑感到有些愧疚,后来也知道这是多危险的事,觉得自己当初实在有点狂,但现在跟唐展熙一比,人家十八岁杀人,我十八岁只是放个烟火、跑给教官追罢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循规蹈矩的代名词。
  「你有被霸凌过吗?」唐展熙突然问我。
  「嗯?」我下意识愣了下,有些错愕。
  我们的交流模式向来是我问她答,大概是在监狱里的日子真的很无聊,我都不用怎么问,她便什么都肯说,这是她第一次问起关于我的问题。
  我看着她的表情想从中找些端倪,我一直看不透唐展熙,我从大学开始便做过无数的访谈,认识各行各业的人,单论访谈这回事,我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神和小动作看出他的回答是否经过修饰、是否是真心话、是否隐瞒了什么,并敏锐地抓住那个缺失的部分深入挖掘,但我从来看不透唐展熙的眼神,她眼中什么都没有。
  我摇头,「没有,我没有被霸凌过。」
  「你看起来就像那样的人,」唐展熙撑着下巴直视着我的双眼,她嘴角带着笑,「品学兼优,老师同学都喜欢的好学生,在学校可能不是最核心的那群,但有自己一群小圈子,和谁都处得好。」
  闻言我笑着,一边希望我的表情没有出卖了我不安的感觉,然后搓了搓交握的手指,五官舒展开,耸肩,「你还帮人看面相吗?」
  「大概从小在小康家庭里成长?父母对你都不错吧?」唐展熙没有理会我的插科打諢,自说自话,这种状况经常发生,不只在她身上,我访问过的很多重罪犯都这样,只说自己想说的。
  「但我不是这样的。」她继续说,我也没在意,事实上我想从她身上挖出她的故事,但并不想让她知道我的故事。
  我没有一边做笔记,也没有录音,事前做的功课让我了解到,这些行为会让他们觉得有压力,像在被监视着,我尽可能让这一切像是在聊天,所以我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力,好险监狱有探访时间的限制,每次得到的故事不会太多,足够我的脑容量将那些故事记住。
  「你没有被人在十二月淋过一整桶的冷水、便当没有被人倒在厨馀桶里、抽屉里没有被人塞过死掉的青蛙、也没有被人当眾故意刁难羞辱,她是个婊子,自以为高高在上,想让所有人捧着她的婊子。」她说这些话时不带一丝感情,只是进行事实陈述,像是将情感抽离出来,没了感觉的空壳,「所以吕薏嫻是活该,她不应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吕薏嫺是唐展熙的第一名受害者,唯一一名并非因窒息而死的受害者,吕薏嫺的死因是遭钝器敲击身亡,她并不算是唐展熙连环谋杀案的一环,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让她不同于其他人。
  「所以你……杀吕薏嫻,是对她曾经做过的事的报復?」我问,期间我思考过措辞,不知道「杀」这个动词会不会冒犯到唐展熙。
  但她像是不介意的样子,脸上还浮起一丝微笑,眼神飘移着像在思索,「一部分,是,她说想要和我道歉,得到我的原谅,但她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罢了,我不想让她好过,我只想把手指戳到她的眼睛里面翻搅。另一部分,我脑子里的声音告诉我,我得把她对我做过的事还给她,看她苦苦挣扎、哀求我放过她的样子,我不能让每个人都觉得他们能对我为所欲为,想要控制我的人,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我终于等到关键字,见缝插针的问:「想要控制你的人,还有谁?」
  唐展熙闻言却沉默了,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洞无神,很快恢復往常黑糊糊、深不见底的样子,「……我已经除掉她了。」
  我还想继续追问,但看守的女警说时间到了,唐展熙便从容的掛上电话起身离开。
  好不容易到了关键的问题却被迫中断,我有些丧气,但也只能下次再继续。
  后来又经过多方的访谈,吕薏嫻的轮廓逐渐鲜明了起来──那个女孩从小被父亲家暴、在学校霸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既是霸凌者,也是被霸凌者。
  她也许认为弱者活该被欺负,你看,爸爸说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将暴力施加于他人身上,合理化父亲的行为,也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年纪稍微成熟一些,她也许逐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也许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她找上了当初被自己霸凌的那个女孩想要寻求原谅,当初那个怯弱的女孩笑着邀请自己回家作客。
  她家是那么的华丽,典雅的独栋别墅,后方的小花园种满玫瑰、家里地面铺着漂亮的花纹磁砖、悬掛在天花板的水晶灯,还有优雅貌美的妈妈,她是多么喜欢女孩的家──然后她再也没有离开,她没能离开,一直沉睡在花丛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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