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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臣女拜见陛下。”
  终究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连此刻的慌乱羞涩都如此娇憨动人。
  谢韫想看的就是这一幕。
  她目中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欣赏神色。
  高大的男子,和他身前曼妙玲珑的小女子,一刚一柔,一个剑眉微蹙,一个面上桃红已不觉染到耳根,正微微折腰,向这世间至为尊贵的男人行礼。
  当真是一副极为和谐又极为动人的场景。
  所以彼时他们二人成婚之时,众使臣命妇曾极力夸口的天造地设是多么可笑;明明他同旁的女子站在一处也般配的很。
  且苏小姐性子腼腆柔软,如今才十五岁,元承绎长她许多,素日又最怜惜这般女子,日后帝妃之间说不得多么甜蜜。
  在元承绎冰寒一片的目光里,谢韫面上笑容越扩越大。
  她逼迫着自己在脑中产生无数令她抗拒又恶心的想象,也迫着自己死死记刻住眼前这一幕。
  其实见得多了,她的眼色也会同心一般,都渐渐平淡下来。
  “陛下今日归来倒早,臣妾不便起身相迎,还请陛下快快入座。”
  苏小姐在元承绎的冷漠里渐渐感知到羞愤,身形都开始摇晃。
  谢韫不忍如此,终究开口为她解了围。
  可门口的皇帝却不理旁人,只定定盯住谢韫,盯住她唇畔平稳的笑意,而后摔袖离去。
  这一日的宴会自然也就此不欢而散。
  直至岁末,大雪覆松枝,整个上京都被封冻在一抔冰雪里,众人终于再次聚首到了一处。
  正是宫中的岁除宴。
  皇后素来体虚,如今怀妊近八月,不宜操劳,故而连这一年一度的岁除宴都并未出席。
  品阶较高的臣子得以与君王同聚一殿,席中自是歌舞不断,鼓点渐密,舞姬折腰挽袖,婀娜多娇。
  可众人透过这一片花枝琼玉自上首瞥望去,却见皇帝的脸色深沉如水,不肯动箸也不饮酒,与满堂欢欣的气氛格格不入。
  有人不小心与皇帝死气沉沉的目光对上,更是食之无味,一动不敢动。
  不禁在心头怀念往些年,有谢皇后伴驾时,酥手凝香,朱唇带笑,轻而易举便将皇帝伺候的妥妥当当。
  素来威严的君王一晚上不知要悄悄向她瞥去多少眼,也难得能对着众人有个笑模样。
  不至于如今夜一般,冷清到毫无人气。
  元承绎的确满腔怨愤堵在心头,冲撞叫嚣不止。
  他方才先去千秋殿看望了谢韫。
  正是岁除佳节,阖家团圆之日,外头爆竹山呼,她殿中却素寂一片,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主殿,正在用一碗粥。
  四下冷清,连灯火也寂寞,无人伴她说话。
  元承绎满心怜爱,亲自取了巾帕,俯身为她擦拭唇角:
  “阿韫,这千秋殿太过冷清了,你再等朕一会儿,待散宴了,朕回来陪你。”
  却不料她闻言含笑,轻轻柔柔地反问一声:“冷清吗?明年此时就会热闹起来了。”
  元承绎被她一句话堵得结实,愣在那里半晌。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了。
  谢韫就是变了。
  她对他不再那么上心,甚至对着腹中孩子也不甚在意,仿佛只是受下一个任务,而她的使命就是令这孩子平安诞生,然后再无瓜葛。
  仅此而已。
  “阿韫,别这样。”
  元承绎将谢韫揽入怀中,她瘦的仿佛只剩个鼓凸的肚子,摸起来一把骨:
  “你是朕的皇后,朕爱的只有你。”
  可谢韫在他怀中沉默,他明明拥她在怀,却望不见她的表情。
  于是这股气便就此持续到了现在。
  席中的崔恪自然也留意到皇帝神色不豫,可他并不关心高高在龙座上的帝王,只关心身旁神思不属的妻子。
  他方才夹去辛盈袖盘中的金丝卷已经渐渐变凉,可她却始终没有入口。
  崔恪观察了她许多次,终于忍不住心中担忧,出口道:
  “袖袖,你这段日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同我说说好不好?”
  妻子这段时日以来都极为反常,可他询问数次,她只推脱说是近来睡眠不佳。
  她是夜眠伴在他枕边的人,崔恪岂能不知,她不止是睡眠不佳。
  “我无事。”
  辛盈袖仍是敷衍,甚至这敷衍都极为简洁。
  “可你就是有事,袖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我说说好不好?”
  辛盈袖不耐地蹙起了眉,仿佛极其不愿面对他这副深情又忧虑的模样,忽而出言道:
  “夫君,你当初为何会给孩儿取名为昀,为女儿取名叫青霁?”
  她从前自然也听崔恪解释过字中寓意,只是这时再提,倒好似只是一时生发的好奇。
  崔恪却变了神色。
  他素日沉稳,此刻也掩饰的极好,若是旁人看来,也难辨他的一时慌乱。
  但坏就坏在,辛盈袖也是同他日夜相处的枕边人,她又怎能不知崔恪的异样。
  可她就是故作不知:“夫君,怎么了?”
  “无事。”
  她的耳边终于如愿得以清静下来,此时此刻,有意遮掩的人成了崔恪。
  “袖袖,我去更衣,你莫要吃生冷的,莫要饮酒,我即刻便回。”
  未过两息,崔恪又道出如是话语。
  辛盈袖自然点头便罢,不再多言。
  可崔恪此去倒是耽误了好些时候,久到辛盈袖都发觉了异样。
  崔恪的确不急着回宴。
  只因他方才被妻子的一问堵哑了口,生怕自己露了什么端倪,这才借口出来片刻。
  只是在他欲要回身之时,不经意望见了崔慎的身影。
  他纵然与这位庶兄不甚亲近,但终究是共居于一府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的身形。
  崔慎并无功名爵位在身,此番入得宫宴也是凭了父亲,但即便如此亦不得入南薰殿。
  可他此刻去往的方向,分明不是宴会所在。
  崔恪在他身后凝视半晌,心头忽而闪过什么,而后抬步跟了上去。
  待他跟随崔慎绕至南薰殿后,便发现崔慎来的是一处宫阁,并无人值守。
  可阁中却偏偏有另一个人的话音。
  崔恪是有武学底子在的,他渐渐放轻了脚步和呼吸,侧身避在暗角处。
  “崔慎,我的好表兄,你竟是到了如今还不愿交代吗,七夕当夜的刺客究竟同你有什么干系?”
  崔慎话音仍是散漫带笑:
  “怎会同我有干系。阿韫,我说过的,那沈吉从前就与我多番摩擦,更何况他知我贩私盐一事,我只是想借你的手,将他的商队赶出上京。”
  崔慎当日的确是如此求谢韫的,谢韫助他夺得世子之位,而他会成为谢韫最强有力的倚靠。
  他身为媵婢之子的出身本就不大光彩,又兼他成年后行商在外,牵涉了私盐。那日是崔慎自己求到谢韫面前,要借谢韫被冲撞之事来赶走那与他有旧怨的商队。
  “那刺客之事我的确不知情,你莫要冤枉于我。”
  “是不是冤枉,届时交由三司一查便知。”
  那道女声话音冷漠,崔恪已然知晓了此女身份。
  是谢韫。
  “三司?你逃得掉吗我的皇后娘娘,你真想让人知晓,你曾同我这等蝼蚁一道在万寿宴算计长公主,要她嫁给你的人?”
  崔恪墨眉一拧,原来裴时行同晋阳长公主的婚事,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吗?
  只不过此人应当是失了手,反而成就了这两人的良缘。
  “知道又如何呢?左不过一死罢了,崔慎,你意在谋图世子之位,这话放在从前,是我愚蠢,我信了。”
  “只是到七夕那夜我便知你背叛了我,”
  谢韫也笑了一声:
  “崔慎,如今新政在即,你那点贩私盐的脏事儿没几个人在意,只是若你背后还有什么牛鬼蛇神,我怕你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娘娘明鉴,我一介庶民,哪里敢有这等想法。”
  “最好是没有。不过很快,大家就都会知晓有没有了。”
  崔慎自这话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渐收了面上笑意:“谢韫,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不容自己与你这等豺狼狗彘为伍,崔慎,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如今是当真将一切都看开,一切都放下。
  可放下之前,总该赎完自己的罪过。
  谢韫察觉到了崔慎身上的危险气息,却仍是满不在乎地一笑:
  “怎么,你想杀我灭口吗?来呀,我此刻死,明早所有的证据就会被呈到陛下案前。”
  崔恪渐渐听不到什么声音,却有衣料摩擦声,仿佛是那头起了争执,他在谢韫发出一声惊呼时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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