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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面的人却在自己瞧过去之前转开了视线,赵曦珏轻笑一声,答得似是有些漫不经心:“三皇兄说是,那便是吧。”
  赵曦月一听他那口气,心中便直呼不好——赵曦珏这气,怕是生大了。
  心情忐忑之下,反倒忘了方才的尴尬。
  赵曦仁却是第一次听说赵曦月以自己为质的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向赵曦月:“五皇妹!此话当真?”
  又有些发急:“荒唐!当日便不该答应你去!”
  当着赵曦和的面,赵曦月自然不能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人随时营救她出去,只得微抿着唇,做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低声应道:“四皇兄,我知错了。”
  “行了,三皇兄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们教一教五皇妹的规矩罢?”赵曦珏捧着茶盏浅呷一口,凉凉道,“今日大费周章地请三皇兄来,便是想请教三皇兄,何时让城郊的兵马回他们该回的地方去?”
  却是看都不看赵曦月一眼。
  不知是觉得赵曦珏说的话太傻还是别的什么,赵曦和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交出玉玺,孤即刻退兵。”
  赵曦珏笑:“一句话便想坐上龙椅,三皇兄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些。想来三皇兄已经知晓,如今和妃娘娘尚在宫内,她老人家今日是要与三皇兄母子团聚,还是回归母国颐养天年,就看三皇兄的意思了。”
  “六皇弟说笑了,孤的母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仙逝,封号和妃葬于皇陵妃寝,怎会尚在宫内?”尽管注意到自身侧投来的目光中满是质疑与震惊,赵曦和依旧说得云淡风轻,“若是有什么人胆敢冒充孤的母妃,砍了便是。”
  赵曦珏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胡姬是他亲自审问的,那位曾经风华绝代的家人被挑断了手脚筋幽禁在已荒废许久的毓和宫内,冲他笑得狠厉又决绝。
  她让他尽管拿着自己的性命去要挟赵曦和吧,恐怕赵曦和非但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还会面不改色地直接为她送上一抔黄土。
  如今的赵曦和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她撺掇着谋取帝位的愣头青了,他早已有了他的野心,不会被任何人轻易动摇。
  “三皇兄,那毕竟是你的生母。”赵曦仁抿了抿唇,犹有些迟疑地低声劝道,“你已贵为皇子,何必非执着于皇位不可呢?”
  赵曦和这才看了赵曦仁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四皇弟到今日还能做到一如既往,却也难得。”
  外人或许不知道,可他们兄弟几人谁不知道赵曦仁虽是几位皇子之中无论出身还是才学都是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人,但他自己却是沉迷书画无心政事,若不是宫里还有柳妃与四公主,他恐怕早早撂挑子不干了。
  “何必执着皇位”这话,他说得的确是轻松许多。
  赵曦仁自是听懂了赵曦和话中的讥讽,清隽的面容涨红了些许,张张嘴想辩驳两句,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得低下头喝茶。
  赵曦和见状也没有再穷追猛打,只是淡了眸色,又将目光转回了赵曦珏身上。
  事实上,今天这场谈话由始至终都只属于他们二人。赵曦仁也好,赵曦月也好,不过是这场博弈的见证。
  “六皇弟如今还有何筹码?”赵曦和淡然道,“孤带了五十精兵,纵然不能全身而退,想杀出一条血路却也不难。况且孤已下了军令,明日午时,无论孤回去与否,都会发兵攻城。镇国公的五万兵马,最快也要七日之后才能赶到。”
  “赵曦珏,如今的你,还配同我谈条件么?”赵曦和直视着赵曦珏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为了这一天他们筹谋了二十多年,早在当年番邦同意归降并送胡姬进宫和亲开始,这场谋取赵氏皇朝的阴谋便已悄然开始。
  在宫内安插眼线,培养细作入朝为官,借难产之事除掉长公主赵黛盈,让谢时后院失火无暇顾及出使番邦事由,发展西南兵力,再到怂恿大皇子暗害战场上的二皇子,并趁乱杀掉建德帝。
  直至今日兵临城西,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他们二十多年来一步一步精心策划而成。纵使其间曾出过些许差错,可由始至终,还是由他们把控了最终的结局。
  赵曦珏发现和妃娘娘没死、查到星移馆有异如何?沈笑前去番邦暗查王女如何?他们所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从来动摇不了他们的计划。
  赵曦和侧目看向坐在自己身侧却始终僵直着身子与自己保持距离的赵曦月,冷若冰霜的眸子中带了淡淡的笑意。
  她与自己决裂愿与谢蕴一起又如何,到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却听到赵曦珏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三皇兄,你派去西北刺杀的人,可有带回父皇的首级与你?”
  赵曦和眸中厉光一闪,才浮现上来的喜色瞬间消散地一干二净。
  只见赵曦珏不冷不热地扯着唇角,懒洋洋地倚靠在软垫上,扬声道:“父皇,您再不来,儿臣可要支撑不住了!”
  “臭小子!”随着一声笑骂,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建德帝被谢蕴扶着,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踱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随着赵曦和进宫的亲卫还来不及反应,?便有队暗卫从天而降,将利剑搭在了他们的颈侧。
  赵曦和坐着没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建德帝在谢蕴的搀扶下自屏风后缓缓踱出。
  建德帝面色虽有些苍白,?精神瞧着却是不错,还有闲心骂赵曦珏几句:“不是说自己能处理好么,?怎么到头来又找朕出来?”
  赵曦珏嬉皮笑脸地笑道:“您也听三皇兄说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儿臣样都不占,?再不请您出来,?怕是只能任由三皇兄摆布了。”他侧脸看向赵曦和,眸光凌冽,?“不知三皇兄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诚然,赵曦和党为了皇位已算是做了充足准备,?二十年来精心部署环环相扣,?为的就是能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若非赵曦珏重生世,?事先掌握了先机,?更在赵曦和之前取得了建德帝的信任成为“赑屃”统领,?或许今日他也找不到翻盘之策。
  可这世间,?最不可能存在的,便是“或许”了。
  “父皇!”赵曦月的惊呼脱口而出,只是来不及等她起身,手腕处已传来道力道拉得她个趔趄跌入身旁人的怀中。
  在场几人的脸色皆是变。
  “赵曦和,?你还不松开糯糯。”赵曦珏眼含怒气,?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赵曦和,语调骤然变冷,“父皇平安无事,你所散步的谣言已不攻自破,只要父皇露面,?随你来的大军还会听你调令攻城?你已无路可退了。”
  赵曦和扣着赵曦月的肩头,跪坐在软垫上,身形岿然不动。他的目光从赵曦珏的脸上转到建德帝脸上,而后又落到谢蕴脸上,最后看向了他怀里的赵曦月。
  “糯糯拼死也要让我进宫,是早就知道等着我的会是这样的结局是么?”他轻声问道。
  赵曦月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紧,忘了挣扎,片刻后才垂下眼睑缓缓点了点头。
  这切都是建德帝与赵曦珏计划好的,建德帝出征本来只是借机引出朝中不安分之人,却没想到出了良妃的事让他们得知了西南大军的事。于是父子将计就计,在战场上假意失踪,让赵曦和有了带兵北上的由头。
  只等兵临城下之时,将赵曦和引入宫内,由早已被“赑屃”秘密护送回京的建德帝出面,届时瓮中捉鳖,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尽数揪出叛乱党。
  只是没料到胡姬拿赵曦月的命要挟赵曦和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他,也让她就此失去了做饵的资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同意让赵曦月前往试。
  见赵曦月承认,赵曦和看着怀里那个娇小依旧的小姑娘,忍不住声声地笑了起来,“好,好啊!你曾说你会为了他们倾尽全力,你终于是做到了!”
  赵曦月轻颤了下,埋着头没有接话。
  她的态度加重了赵曦和心中的怒意,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只有扣在手下的肩膀单薄纤细,让他不由自主地施力,仿佛是想将她捏碎般。却在听到她忍不住发出的呼痛声以及几道同时响起的“住手”时,恍恍惚惚地放轻了力道。
  这放却是给了赵曦月机会,他只觉手臂忽地痛,下意识地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去捂不断有鲜血自伤处涌出的手臂。
  同时响起的还有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低头看了眼躺在他面前那把沾了血的匕/首,又看了眼趁着自己松懈的功夫已把推开自己跌跌撞撞扑到建德帝怀里的赵曦月,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空落落的怀里没了重量,只剩丁点余温渐渐流逝,直至冰冷。
  而赵曦月悬挂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在扑到建德帝怀里的时候彻底放了下来。她忍者泪仰脸又喊了声父皇,软糯的声音里尽是委屈与害怕。
  建德帝被她看得颗慈父心肠都要被揉碎了,忙低声安抚:“糯糯莫怕,父皇回来了,没人能伤地了你。”又侧目对身旁的谢蕴道,“温瑜,你带糯糯先出去。”
  自出来后到现在始终言不发的谢蕴半垂着眼,听到建德帝的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平静地抬手将赵曦月自建德帝怀里搀了出来。
  “殿下,微臣陪您出去。”
  赵曦月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乖顺地应下,步三回头地随着谢蕴道出了上书房。
  送走了赵曦月,建德帝的目光又落在了仿佛还没从自己平安无事的震惊中回神的赵曦仁身上,“你回去吧。”语气里带了淡淡的失望。
  赵曦仁回过神,半是羞愧半是如释重负地朝建德帝行了全礼,“儿臣告退。”
  “佑泽,你也退下。”建德帝却是连赵曦珏都没打算留下。
  赵曦珏皱了皱眉,往赵曦和的方向睃了眼:“不合适吧?”虽说匕首锋利,但赵曦月毕竟力气小,划出的伤口并不深,况建德帝身上有伤,倘若赵曦和突然暴起,他未必应付得了。
  建德帝依旧神色淡淡:“无妨的。”
  见他坚持,赵曦珏也不好驳了他的意思,只得退让步:“儿臣在门口守着,您若有事,唤儿臣声便是。”
  建德帝点点头算作同意。
  屋内最终只剩下了建德帝与赵曦和二人。
  “将伤口处理下罢。”建德帝瞧着他还在往外缓缓渗血的伤口,蹙眉道。说话时的语气,如往日赵曦和来这上书房见他时的那样,不亲昵,但也透了三分随意。
  赵曦和只是瞥了那伤口眼,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必了,还死不了。”言下之意,是不会为此耽误二人说话。
  “二十年了,脾气还这么倔。”建德帝仿佛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反倒漫无目的地聊起了家常,让赵曦和时间摸不透他的意图,“自幼便是如此,万事都只想着人领受了,明明说上句就能解决的事,非自己扛着。若不是糯糯求到朕面前来,朕都不知道那些年你竟是受了那么多委屈。”
  听到赵曦月的名字,赵曦和古井无波的面容才飞快动了下,凉薄的双唇微动了下,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建德帝将他的神情尽数收入眼底,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你可知道,当年为何朕会让你去刑部?”
  赵曦和目光平平地转过眸子。
  “因为你是几位皇子之中,最不怕得罪人的那个。”许是忆起往事,建德帝唇边带了丝淡淡的笑意,“可糯糯却不赞同,她同朕说,四皇兄已经够苦,朕不该把这些重担再压到你身上。”
  赵曦和又再度垂下眸子,“不过是当年的事了。”如今的赵曦月,已会为了旁人,毫不留情地同自己刀剑相向。
  她早就不是他的糯糯了。
  建德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下首那个当了自己二十多年儿子的人,就同二人第次在上书房见面时般,赵曦和跪坐在软垫上,即便手上受了伤,眉眼间也瞧不出太多的情绪,就是那样冷冷清清的,不像他,也不像胡姬。
  这些年他待赵曦和总是不远不近,虽用他,却又防他。
  当赵曦珏将赵曦和身世或许有诈事告诉他时,他的心中竟是没有多少意外或是震怒的情绪,甚至觉得这才是合情合理的。
  “你的身世,你娘亲可曾告诉你了?”建德帝沉沉开口。
  赵曦和目光微凝,缓缓抬头看向上座那位自己喊了二十多年的父皇,轻笑声:“圣上这是想套我的话?”
  建德帝缓缓道:“朕见过你娘亲,她说你是朕的亲骨肉。”
  “是么?”赵曦和无所谓地笑了笑,“她最爱看骨肉相残的戏码,哪怕知道我已必败无疑,也要留些东西恶心恶心你们赵氏。”
  却是承认了自己不是皇室血脉。又看了建德帝眼:“她身为皇妃却给您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戴了绿帽子,圣上就不生气么?”
  建德帝瞧着他眼中的讽意,不以为然地笑道:“若换了往日,朕或许会生气。可今时今日,朕却是要好生谢谢她,至少这样,朕可以少失去个儿子。可你若早知自己身世,又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谋朝篡位?”
  “为了什么?我早就记不清自己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娘亲编造的谎话,或许是为了心中不甘,又或许……”想起那张曾经温婉的笑颜,赵曦和笑得有些冷,“时至今日,那还重要么?”
  “大概如你所说,确实是不重要了。”建德帝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可于糯糯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
  在知道赵曦和的真实身世之前,建德帝或许还会觉得赵曦和只是因为赵曦月是宫中待他最好的人,这才总是对赵曦月另眼相看。可当得知赵曦和的身世,想起历年种种,又亲眼见到赵曦和看着赵曦月时的眼神,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若今日他们没有事先洞悉他的谋划,等待赵曦月的会是什么?
  他不敢想。
  建德帝的眸子彻底冷了下去。
  赵曦和垂眸看着自己被赵曦月划出来的那道伤口,上面鲜红的血液已渐渐凝结,浓地透了淡淡的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成王败寇,建德帝本没有再私下留他说话的意义,兜兜转转绕了大圈,所为的原来还是赵曦月。
  “圣上放心,”他平静开口,眸中满是浓郁地遮盖了所有光亮的墨,“糯糯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些他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在赵曦月划伤自己的那个瞬间,就已尽数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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