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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志贺城里竟会遇到饗谈眾的透波,弥七郎心里顿时出现许多疑问。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边?」弥七郎一脸惊讶藏都藏不住。
  「其实我是跟在您后面来的,殿下要我观察平手大人收到书信时会是什么反应,他才好有进一步的动作。」助左卫门回答道。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只要平手爷表现出悔悟,甚至做好切腹准备的话,殿下就会网开一面了,是吗?」弥七郎立刻就反应道。
  助左卫门听了面有难色,「唔…这可不好说,总之我们先看看平手大人的反应吧,津上大人,您跟我来!」
  两人在志贺城的走廊绕来转去,守卫知道弥七郎是信长的使者,并未多加拦阻,顶多盘问几句,通通被弥七郎敷衍过去。
  最后在助左卫门的带领下,两人终于找到通往天花板内部的窗口,便趁人不注意时鑽了进去。
  助左卫门不愧是细作,在天花板上匍匐爬行完全不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弥七郎就做不到这点了,助左卫门便拿腰带将自己和弥七郎绑在一块,让他在前面拖着弥七郎移动。
  两人很快就来到平手爷居室的上方,助左卫门伸手挪动天花板的盖子,正想搬开一点缝隙,好让两人瞧个明白时,底下就传来一声怒吼。
  「父亲,这根本是莫须有的指控,是诬陷!信长他只是想置你于死地而已!」
  两人吓了一跳,幸好没有因此慌了手脚,引起底下的人注意,他们朝室内看去。
  此时室内又多了两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其实较年长的也大上弥七郎十多岁,较年轻的也至少大上弥七郎四、五岁左右。
  弥七郎知道这两人,较年长那人便是平手爷长子平手久秀,刚刚出声也是他。年轻那人便是他弟弟平手汎秀,坐在哥哥身旁脸色忧愁却是不发一语。
  平手爷面无表情,仅是淡淡说道:「五郎,即使不在主公面前,也要称呼他为殿下。」
  平手久秀一脸错愕,「都到了这个时候,父亲您在乎的就只是这个吗?您已经被信长下令切腹了,还是要乖乖受戮吗?你就是想乖乖送死就对了?这不是你教我的忠诚,这叫愚忠!!!愚忠!愚忠!愚忠!!!」
  平手久秀用力敲打地板,还连敲了三下,力道之大连弥七郎所在之处都感受得到震动。
  平手爷双手抱胸,不发一语。
  平手久秀挨近平手爷身旁,向他低头道:「父亲,我们造反吧!信长这人,在葬礼上朝信行大人投掷抹香,导致织田家四分五裂;您多年来侍奉织田家,连周遭各国都传为美谈,说您是尾张的贤臣,结果他不但不奖赏,反而还疑心猜忌,下令您切腹!!这个……」
  「兄长…」一旁的汎秀喃喃道。
  平手久秀讲了下去,「这个是昏君的徵兆,逐兄弟、杀贤臣,歷史上诸多无道昏君都是从这些事情开始的,织田信长会让织田家灭亡!他是无道昏君,是个独夫,唐土荀子说过:『诛桀紂,若诛独夫。』,就连孟子也有云:『闻诛一夫紂矣,未闻弒君也。』父亲!,我们起兵不是弒君,是为尾张百姓除大害!」
  平手爷还是不发一语。
  「起兵反抗暴君,迎立信行大人为家督,就算失败身死,也好过为莫须有的罪名引颈就戮!!」平手久秀越说越激动,「父亲,我们反吧!!我们反吧!!!」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让为父好好思考一下。」平手爷仍然语气淡然,不为所动。
  「父亲!我知道你就算有意,也难以啟齿。」久秀把身子挨得更近,「一个字就好,父亲您一个字,我就去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父亲?」
  平手爷还是双手抱胸,未置可否。
  「我去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平手久秀拋下这句话就离开房间了。
  助左卫门叹了口气,把天花板盖子闔上。
  「助左卫门,你做什么?平手爷没有说要造反啊!」弥七郎出手阻拦。
  「唉,大人,您看底下这局势,平手家上下已经群情激愤,到时就算平手爷无意,也拦不住底下的人了。我看这场仗是免不了的了,我们还是赶快走吧,趁志贺城封锁闭关前赶紧回城覆命。」助左卫门这样回答,弥七郎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随助左卫门离开。
  两人回到走廊,正好四下无人,拍了拍在天花板沾到的灰尘后,便赶紧朝城门走去,避免和路上侍卫接触。
  志贺城随着平手久秀的号令而骚动起来,士兵们开始集合起来,在走廊上来来去去,但是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弥七郎可以感受到瀰漫在空气中的气愤之情,让他不敢和任何人四目相对。
  两人从马厩牵回弥七郎骑来的马,来到城门口,守门士兵嚷嚷着要开始打仗了,叫他们要出城赶紧出城,于是两人就这么平安地走出城外,朝那古野城一路奔去。
  一到那古野城,发现城里也正在整军备战,一片肃杀气氛。弥七郎看到小平太正忙进忙出,赶忙拦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小平太也是被弄得七荤八素,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说要打谁,总之阿吉…呃,现在该称呼殿下,突然就叫我们穿起盔甲,准备战斗,好像随时都要出发一样,你也快去做准备吧。」
  两人和小平太分别,一路直奔城主居室,只见吉法师已经穿戴好盔甲,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把六韜捲在掌心里读着打发时间,。
  弥七郎突然心生不满,开口问道:「殿下,我们都还没有覆命,您就已经整装待发了,莫非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志贺城?」
  吉法师仅是瞄了弥七郎一眼,便回去看他的书:「一个称职的领主都会事先预料到对手的下一步、下下一步,并且做好防范措施,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所以从你下令平手爷切腹那一刻,你就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了,是吗!?」弥七郎继续质问。
  吉法师把书放下,正眼看着弥七郎,「正确的说法是,平手政秀从背叛我的那一刻,就该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了。」
  弥七郎还想反驳什么,「但是……」
  但是什么?书信是假的?有什么证据?还是要相信平手爷刚刚的眼泪?
  「殿下!平手爷看到书信的那刻非常激动,甚至还为此落泪,说他从小拉拔殿下,没有一次不顺殿下的意,就连这次他也打算从命,这是我亲眼看见的!」弥七郎把刚刚的画面原原本本地转达。
  吉法师听了只是别过眼去,似乎懒得再跟弥七郎辩论,「助左卫门,你刚刚看见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助左卫门伏在地上答道:「是的,我看见平手大人的长子久秀大人非常激愤,一直鼓吹父亲造反,甚至没有父亲的同意就去整军备马了!」
  「是吗?平手政秀没有阻止?」吉法师问道,脸上一副「被我料中了」的神情。
  「呃,是这样没错,但…」助左卫门一阵犹豫,虽如实回答,但还没来得及补充什么,就被吉法师打断。
  「这样就构成出兵的理由了,自我继位以来,这些笑里藏刀的贼臣就一直想从背后捅我一刀!哼哼,我会让他们知道,没这么容易,就算是从小照顾我长大的人,我一样翻脸不留情!!」吉法师一边说道,还一边咬牙切齿。
  「殿下,等等!」弥七郎赶忙发言,「助左卫门还没说完,平手爷虽然没有阻止,但也没有支持,他没有要反叛的意思,起码…没有那么积极……」弥七郎话刚出口,便越来越心虚。
  是啊,如果平手爷真的没有要造反,为什么没有积极阻止久秀大人,他不也是任凭久秀大人去召集兵马吗?如果他真无意,为何不阻止呢?
  吉法师看着他,哼道:「看来你想明白自己说得话多天真了,够了,多说无益,我要在其他人响应前,把这火苗扑灭。」随后便叫来小姓,命令所有马回眾和赤、黑母衣眾在集合场集结,准备出兵。
  弥七郎虽然心有不甘,但这既然是吉法师的命令,他也只能遵从,便下去换上自己的盔甲,来到集合场。
  吉法师一声令下,赤、黑两队母衣眾骑在马上作为先锋,马回眾则持枪步行在后,七百多人浩浩荡荡地朝平手爷的居城志贺城前进。
  行军不过半个时辰,志贺城便在眼前,然而整座城看起来却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吉法师派人前去侦查,回报说志贺城城门大开,只有平手政秀的二子平手汎秀一人站在门口。
  「哼,不会要玩空城计吧?这老头怕是唐土的小说看太多了。」吉法师脸上满是不屑,对军队发出命令,「全军靠近志贺城下,提防路边草丛、墙上城垛,各种地方都要小心埋伏!」
  弥七郎随着大部队一步一步谨慎地靠近,却全然没有敌军的踪跡,若说是有埋伏的话,一定相当高明。
  马回眾已经靠近到可以和平手汎秀隔空喊话的距离了,吉法师策马来到军前,向他喊道:「别玩花招了,叫你们家兵全部出来,我们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平手汎秀喊了回来:「殿下!我家的私兵已经全部被家兄带出城了,现在志贺城只是座空城。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其他人入城检查,我悉听尊便!但是麻烦快点,家父刚刚已经切腹,还没有介错,他希望死前能够见殿下最后一面!」
  吉法师一脸狐疑,派了野野村和小川带队检查,果然回报说没看见任何埋伏。
  确认没有埋伏后,吉法师便下马,带着弥七郎、小平太等亲信的马回及母衣眾入城,经过城门时看了汎秀一眼,私下还是嘱咐弥七郎等人注意周遭埋伏。
  「请随我来。」汎秀表现得一脸漠然,却还是被弥七郎看出他在压抑激动的情绪。
  眾人随平手汎秀穿越曲轮,来到武家屋敷,在房舍间的廊道左右穿梭,和弥七郎印象中的路线并无二致。
  吉法师让小平太和野野村带着四、五人在前开路,阿狗和胜三郎率领六、七人殿后,一路戒慎恐惧,深怕在廊道转角等地方遭受突袭。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眾人平安地被带到城主居室。
  房门拉开,平手爷一身正装坐在里面,腹部上的伤口笔直地由右往左划开,平手爷一手抱着肚子不让肠子滑出来,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吉法师克制住了脸上的情绪,他缓缓地在平手爷身边坐了下来,扶着他的身子,帮他按着腹部。
  然后,彷彿大梦初醒,此时他才突然明白什么似地,「所以……爷爷您真的是清白的?」
  平手爷嘴角拉起一抹悲哀的微笑,「这对我来讲,早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也不是我这么做的目的。我这么做……只是希望殿下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吉法师眼角泛起泪光,克制住情绪,然后才沉稳地把话说出来,「说吧,爷爷…有什么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平手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一字一句将话吐出,「我…希望…殿下…让吉法师……死…」
  那瞬间,吉法师面如死灰,脸上阴霾深沉如墨,充满懊悔与自责。
  「……这样信长殿下才能展翅!」平手爷把他的话说完。
  这番话让吉法师的双瞳绽放出一道明光,驱散了垄罩在他身边的阴霾,他喃喃说道:「爷……?」
  「殿下啊,世道险恶,衝动易怒的吉法师是绝对无法生存下去的……只有信长,才能率领织田家走向兴盛……」平手爷深吸一大口气,继续把话讲完,「…织田信长,这个天赋异稟的年轻人……我见过他好几次,连老太爷都承认他的才干……只可惜…他被你困在这里……」
  平手爷伸出指头,戳在吉法师的胸膛上。
  「把吉法师杀了……杀了这个幼稚、害怕的孩子…把织田信长放出来,这样…你就能飞翔……」平手爷垂下了头。
  「爷?爷爷!!!」吉法师大喊。
  「这个家、这个家让你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是织田家对不起你…,不、不是、你…错……」平手爷开始胡言乱语、口齿不清,他眼神涣散地呢喃着:「您最后一个累赘就要走了……别再顾忌了……随、随便他们嘲笑……只有你才、会…笑到…最后…。」
  「爷爷、爷爷!?」眼泪最终从吉法师的脸庞留下,他摇着平手爷的身子,试着唤醒他。
  「爷爷…九泉之下……会看着你的。……去成就…大…业…吧……」平手爷吐出最后一个字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闭的双眼终于失去光芒。
  信长的肩膀垂了下来,他让平手爷的遗体平躺在地,帮他把双眼闔上,整理他的遗容。
  在场的眾人没有说任何话,织田信长只是让那两行泪掛在脸上,既没啜泣、也无呼喊,面无表情地看着平手爷的遗体。
  弥七郎走近平手爷身边,此时才注意到平手爷身边遗落了一支褪色的纸风车,他把纸风车捡起来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平手爷切腹前盯着那支纸风车看的画面,不知道他在动刀之前这样子看了多久?弥七郎想道。
  信长接过那支纸风车,笑了,「小时候,我第一次去津岛的天王祭,就是爷爷瞒着父亲偷偷带我去的。我在祭典的市集看到商人在卖这支纸风车,五顏六色地非常漂亮,硬是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大哭大闹了好久,才让爷爷勉为其难地买给我,还因此让父亲发现爷爷偷偷带我出城的事情……
  「后来有段时间,我连睡觉都要带着这支纸风车,随时随地都要拿出来欣赏一下,吹一口气看着它旋转。一旦不见了还会嚎啕大哭,让爷爷带着僕人四处去寻找我的宝贝。」信长吹了一口气,只见那支纸风车俐落地旋转,虽然已经褪色,却不知为何觉得它格外醒目。
  「年纪大了以后,就渐渐不在乎这个曾经爱不释手的宝贝,直到有一天才发现它不见了,但是当时甚至没花过一点心思去寻找一下。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收在爷爷这里……」信长的手垂了下去,将纸风车搁在腿上。
  「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纸风车对我这么重要,但我…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它遗失了……」信长哽咽着,两行清泪静静地流下。
  「呜哇啊啊啊……!」平手汎秀再也按奈不住,放声大哭。
  「咳…」野野村正成轻咳了一声,然后将一封信交到信长手上,「殿下,我们刚刚找到平手大人留下的遗书,请您过目。」
  信长把遗书打开来看,上面写着:
  敬啟者:
  鄙老于主君继位之际,一时鬼迷心窍,将公款挪为己用,復又自觉罪孽深重、寝食难安,将公款復归原位,殿下所咎贪污公款一事,确有可据。五郎左内疚神明,始觉无能辅佐主公,留此残命亦无可用之处,故切腹,以报织田家殊遇。
  平手中务丞
  信长看完,将信纸放下,喊道:「瀧川!瀧川在吗?」
  瀧川一益听到召唤,便立刻上前答话,此时弥七郎才知道原来他一直都有随军出征。
  「有带纸笔吗?」信长问。
  「有。」
  「之前你说能模仿笔跡,你能模仿平手大人的笔跡吗?」信长又问。
  「没有问题。」瀧川回答道。
  「那好,把我待会要说的内容抄下来,回去以平手大人的笔跡把信写出来,我要公布出去,詔告天下。」信长说道。
  「是。」
  于是瀧川把信长说的内容抄录如下:
  信长殿下钧鉴:
  自继位以来,殿下荒诞奇行,有增无减,令诸臣深为所扰。老臣多次劝諫无果,始觉已无可辅佐护助主公,留此残命亦无可用之处,故切腹,以报织田家殊遇。望殿下早日醒悟,引领织田家重回正轨。
  平手中务丞
  「殿下,这内容……您确定要公布百姓周知?」瀧川抄完,狐疑地问道。
  信长非常肯定地回答,「嗯,我还要立一座寺庙,起名叫政秀寺,信纸要公布在那里,让百姓还有后代子孙永远记住我的过错。」
  瀧川无话可说,应该说在场眾人都无话可说。
  信长站起身,朝平手汎秀走去,问道:「你刚刚说平手家的家兵都被你兄长带出城了,是带去哪里?」
  平手汎秀起先没有答话,良久,他才抬起头,回答道:「家兄是往末森城而去,带兵投靠信行大人了。」
  「嗯。」信长听了没有太多反应,显然不是相当意外。
  「那么,」信长又问道:「你还想侍奉我吗?」
  平手汎秀咬牙切齿,恨恨说道:「今天…我还留在这边,便是因为先父的遗命,否则我便跟着家兄一起去末森城,誓要为先父报……。不,我当然不想侍奉你,但这是我父亲死前的要求,我只能听令。如果你听完我的回答,觉得不满意还是什么的,想要把我赶出去或杀了我,都悉听尊便吧!!」
  「是吗?」信长听完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信长走出房间,将平手汎秀留在原地,马回和母衣眾随后跟上。
  走出城外,准备攻城的大军仍在原地待命,僕人将坐骑牵来,信长接过韁绳后俐落地上马,挥挥手命令军队调头,准备回城。
  「殿下,」弥七郎跟在后面,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以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织田信长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起天空。
  良久,他才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先让我……再当一会吉法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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