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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见董贤的震憾,至今未减。除了圣卿,每一个人的脸孔都好模糊…一怒之下,诏董玲入宫,以为圣卿会屈服,现在后悔已太迟了。
  必须对圣卿有所交代,就把董玲当作另一个圣卿吧!刘欣硬着头皮,下令摆驾。未央宫和左署所隔的上林苑,疏落有致的林木间,苍郁的光影洒在河面上,在桥上发呆的董贤,竟没有勇气到妹妹的宫殿去探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困在此处。
  自己有皇上保护,妹妹却要直接面对傅太后一党,而且皇上也不会对妹妹真心,一思及此,董贤茫然得全身无力。
  为何把她牵扯进来?羞耻的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她?远方站在桥端的侍从们一动也不动,董贤只想对他们大叫:你们不是都知道佞幸祸国吗?不是都恨着我、瞧不起我吗?为何不杀了我呢?只要一支冷箭,一切就结束了。
  和诩一起离开世间,这个不容我们这种人的世间!河面映着董贤的容貌,波光粼粼,宛如一朵依偎着水面微颤的青莲。一颗泪珠,悄然溅碎了花影。董贤偷偷抬手抹去眼泪,回头道:“回宫吧!董昭仪那里…不去了。”
  辇驾中,刘欣的胸口不知为何隐隐惊悸着,好几次要下令返驾,硬生生忍住。病不会在此时发作吧?四肢无力,心惊胆颤之感越来越强烈,侍从在驾旁的宋弘一转头,被刘欣苍白的脸色吓住了。刘欣几乎无力坐正,缓缓抬手:“止…止驾!”
  宋弘停了仪杖,掀起御帘探视,刘欣软倚在座中,手心冰冷,宋弘正要下令返驾,刘欣与宋弘握着的手紧了一紧,轻摇了一下头。“皇上病势…”“不是病,”刘欣语气虚浮,强撑出自嘲的笑“这不是病,朕知道…”
  差点从车中倒出来,及时被扶住,才发觉万岁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羽林军来报,高安侯失神落魄,在前面的翟池徘徊。御驾才到翟池园外围,刘欣便望见那熟悉的人影,无可取代的人影…董贤全然空白的心,突然醒来,望着刘欣。
  为何心底激动?两人只是凝视着彼此,说不出任何话来。刘欣的心中出现强烈的声音:不能到董昭仪那里,那好像乱伦,做不出这样的事!
  董贤的眼前一阵晕白,是皇上,自己恨着的皇上,夺去自己平静的生活,百般强迫自己的霸道的皇上,可是…为何见到他,竟有一种安全感?刘欣亲自下辇,扶起跪拜见驾的董贤,柔声问:“怎么了?”
  董贤再也不能克制,投向刘欣怀中,抽泣了起来,这个人,终究只有这个人,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啊…圣卿的泪水湿透了自己的衣袖,刘欣抱住他,怜惜地抚着他的头发。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侯爷。”无人的书室内,息夫躬和傅晏共据一几,几近耳语“奠下傅姓的权威,非如此不可。”
  “对于匈奴,老朽并不了解…”“朝中又有谁了解了?皇上一意孤行,出了个朝臣都不会的大题目,建立威信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息夫躬以指策划着“如果漂亮地利用匈奴,立下大功,什么职位弄不到?我们不必像淮阴侯一样建立不赏之功,只要做到卫青的程度就够了。”
  “息夫老弟,这可难得很哪!皇上从不给外戚政权,更别说是兵权。即使有兵,老朽我,也是不会带的。”傅晏苦笑,这一点自知之明还算有。“政权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再说张良也不上阵呀!”息夫躬从容地笑。
  “难道…老弟你有什么妙策?”“妙策不敢当,只是想为汉室解决一个大难题,不能再任由那些脑袋硬得像石头的老臣因循苟且了。”
  息夫躬展开舆图“数世以来,朝廷没有任何功业,我辈不起,更待何人?侯爷请看,而今的西北边境,所堪忧虑的戎狄有三:匈奴、乌孙、康居,以匈奴最大。
  此三国彼此仇视戒备,谁也吞并不了谁。其中匈奴、乌孙都和中国和亲,只有康居不慕华夏,屡次挫辱国使。匈奴事中国至为恭敬,如果看见小小康居对中国的傲慢态度,是否会使匈奴觉得中国没什么了不起呢?”
  “嗯,这是个忧虑。”傅晏捋须道。“所以,认为匈奴会长久恭顺,是异想天开、执迷不悟!戎狄之邦,是没有道义可言的!”
  息夫躬以坚定的口吻说道“如不消灭,终为大患!历代以来只会用兵平定,实不知: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兵。如果能用计破坏此处的平衡,使戎狄们自相残杀,侯爷,您看,对于中国是一件好事坏事?”
  “唔。”傅晏看着中华版图以外的那三方毒瘤,慎重地考虑着,如果是三级晋身之阶…“乌孙和匈奴一直闹得很不愉快,战事一触即发,只要稍微抓住几个实质上的冲突,就可以挑起决战。而孤立的康居要帮谁都可以,最好是不帮,此处霸权一散,大宛必乘势而起,康居只要忙着对付他就行了。”
  傅晏连连点头,笑道:“息夫老弟真是画筹策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过奖了,全仗侯爷栽培。”息夫躬打蛇随棍上,道:“当今,皇上不得不任用外戚,却不予实权,心意十分明白:皇上自己,有想任用的人。
  一旦出了变故,恐怕…这不用晚辈明言了。但是皇上想用的董姓,也是一群无能的人而已。为了确保皇上的信任,晚辈建议侯爷不要攻击董贤…”
  傅晏没有表情地聆听,女儿贵为皇后,皇上却专幸董贤,使自己的立场十分难堪,对傅家而言,董贤是头号敌人,息夫躬竟如此建议?
  “董贤不会有好下场的,朝中名臣自会斗他。咱们袖手旁观,偶尔还帮董贤讲讲话,加深皇上对大臣的痛恨,以及对侯爷您的歉意…”“是吗?”“再加上平定边疆的功劳,”息夫躬附耳道:“三公之位,直如探囊取物耳!”
  傅晏一拍大腿,和息夫躬一起附掌大笑。“荒谬!这种阴谋…”左将军公孙禄忍不住低声愤道。公卿将军们都陷入静默,刘欣看不出他们的心意和想法,大多数的人都不置可否,讪讪之色却是免不了的。
  只有公孙禄表现出完全反对的态度。息夫躬从容不迫,信心十足地看着众臣。“皇上,中国一向以威信收伏匈奴,而今使用卑劣的诈术,企图挑起纷争,不是明智的决定。”
  息夫躬上前道:“禀皇上,微臣有不同的意见,乞请准予陈述。”刘欣微微点头:“众卿,边疆之事,宜早引决,若有良策,迳可直言辩论。”
  “皇上英明。”息夫躬道“公孙将军以为这是诈术,难道兵法未云:“兵不厌诈”?历代以来,戎狄之邦并非一厢情愿地顺服于中国,相反的,都是顺服于奇计。
  孝元皇帝之时,呼韩邪单于和郅支单于争斗,中国协助呼韩邪,使郅支单于不断西逃,当郅支单于要求中国送还质子时,中国慷慨应承,并遣使护送质子。
  结果,如此威、信之下,郅支斩杀中国使节,背叛。更早之前,小小的莎车,不但不感激中国降尊和亲,反而杀掉中国公主所生的王子。
  再更早以前,楼兰王安归屡次遮杀中国使节,以威、信顺服西域的中国束手无策,直到傅介子袭斩了安归,才算平定。请问公孙将军,所谓的威、信,何时收伏过戎狄?”
  对于有备而来的息夫躬,公孙禄一时无辞以对,怒道:“那些…莎车、楼兰之事,都是发生在匈奴归顺中国之前。
  莎车、楼兰是屈服于匈奴的压力,才反抗中国,后来匈奴归顺了,就没有那种事情。而且,而且用奸谋起兵之事,武帝出兵马邑,不是也失败了吗?”
  “武帝出兵马邑,也是在“匈奴归顺”之前。不过,请问公孙将军:所谓匈奴归顺,是指什么时候?”
  “当然是孝宣皇帝之世,南匈奴呼韩邪大举来降!”“孝武皇帝之世,国威宣扬,为何匈奴未曾归顺,反而是南北匈奴内斗才来归顺?这说明了什么?”息夫躬停顿了一下,缓缓道:“所谓“威信”定义含糊不清,后来的副校尉陈汤联合乌孙、康居贵人,里应外合,而杀了侮辱中国的郅支单于,才算真正的匈奴归顺。
  那时也才大赦天下、告祠郊庙、群臣上寿、置酒。如此武略,是诈术还是威信?以公孙将军而言,如此立威边疆的谋略,都是诈术吧?”
  公孙禄急得满脸通红,又反驳不出任何话来,喘了几口气,才指着息夫躬:“纸上谈兵的你,不曾带过兵,却自以为了解军事,根本是楚之子玉、芈侧!”说到五经,息夫躬更是如鱼得水,优雅而气定神闲地向皇上一笑,道:“昔周大夫方叔、尹吉甫,为宣王诛玁狁,而百蛮归顺,诗曰:“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
  易曰:“有嘉折首,获匪其丑。”以称美诛首恶之人,而今边境首恶,单于之外无他…”群臣皆已连连点头,公孙禄急忙打断息夫躬的滔滔不绝:“但现前的情况,大不同于往昔。数世以来,匈奴没有冒犯过中国,并且新单于一即位,都向中国报告,往昔的烽火平息。
  这建立了数代的和平关系太珍贵,怎可随意假定对方居心不轨,而挑起事端?臣禄愿意担保:终臣之身,不会见到匈奴启边境之忧!”息夫躬冷笑道:“这一种话,吴之伯嚭、楚之靳尚也都说过啊!”这分明是暗示公孙禄受了匈奴什么好处,公孙禄通红的脸已涨成紫色,几乎要爆炸,却只能张着口,不干心地瞪着息夫躬。息夫躬续道:“所谓“大策非凡所见”臣为国家计,希望制敌之先,以防范于未然,图万世太平之业。而公孙将军所见,只是马齿略长的期间所维持的平静,以为终自己之世没有变化就行了。
  臣与公孙将军立场、层次有异,不可同日而语。”刘欣不禁佩服,息夫躬的言论,句句都击中要害,而群臣显然也无法提出其他更具体的看法。
  有人虽觉得不大对劲,却又指不出矛盾之处。大多数人直接感到:用兵是一件太危险、沉重的事,安乐的日子怕要毁了!但是,有这种想法的人,怎敢明白向皇上禀告“臣不愿负起国事劳苦”
  ?刘欣向宋弘微一抬手,宋弘便道:“众卿有事再奏,无事退朝!”没有人再提出任何看法,只得退出,刘欣向宋弘吩咐道:“待会儿命息夫侍中到上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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