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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虫鸣也歇息的静夜,潮湿的小径彷佛融化了,草叶清芬之中,有走在云絮间的感觉。“真是没想到,您会帮我。”董贤轻道“像我这种令家族蒙羞的人…”
  “擅自让令弟知道了,真是抱歉。”董贤摇了摇头:“他早就该知道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噢…”毋将隆苦笑。
  “宽信从来没哭过,却为了我…”董贤拥紧纱领,抬头望星“他说我骗他,但是,即使以正常人的立场生活下去,我也一直都是依赖他,像个女人似地依赖着他。宽信难过的,也许是…我脱离了他的保护吧?”
  刘欣倚着窗,倦懒地守着寒星。再倾倒一杯冷酒啜饮。即使在什么都不做的夜里,把国事暂时抛开,卸下英明的外表,这冷清下来的自我,所品尝的是悠闲,还是寂寞?自一出生开始,定陶的飘雪之声,就在心底轻吟着,永不止息的沙沙雪落,安静时就更清晰。
  长安的雪,初春时就被遗忘。定陶国却是永恒的洁静,即使夏季的翠绿织满山峦,那苍郁的光影里,还是投射着寒意,而蒙上一层淡淡的霜色。
  刘欣以手支颐,手中的空酒杯好冷,圣卿的花靥却有暖暖的柔煦,那白腻的肌肤底下,似乎可以感受到血液的温度。无聊地举杯向夜,敬贺吧!国祚无疆,去死吧!再仰首一饮而尽。
  “皇上,您不能喝冷酒呀!”温柔的语声惊动刘欣,跪在阶下,一手扶拢殿门的董贤,膝行移过身子,叩拜见驾。
  “你去哪里了?”刘欣故意又倒了一杯喝。董贤上前跪坐“酒烫过了再喝吧,御医说…”“你到底去哪里了!”刘欣大声问。董贤低下头,睫毛颤动着:“我…去见了诩…”
  刘欣怔住,竟忘了愤怒,沉默低头不语的董贤,平静得令刘欣无法反应。良久,才连连道:“你去见他,你…好,很好…”声音阴沉中,不知是因愤怒还是伤心而颤抖着。董贤咬了咬唇,仰首注视着他:“求求你放了他吧!”刘欣径自饮酒不答。
  “折磨一个不能反抗的人,有什么意义呢?”董贤拉住皇上的衣袖“您对他有什么怨恨,都怪我好了。要怎么样,您才肯放了他?”刘欣借着酒力撑出微笑,一把捏住董贤的下颚:“那就陪朕饮酒吧!”
  不及回答,刘欣已抱过董贤,举起酒盅自灌,然后吻含住他,董贤强忍着屈辱,接了渡来的酒。几口下来,渐觉不支,董贤微微推开刘欣,掩袖道:“微臣量浅…”
  “不是说朕怎么样都行么?”刘欣冷笑。董贤迟躇片刻,酒已整盅递来:“一口喝完!”呆呆接过,迷茫地看着刘欣那故意捉弄的脸,皇上不是一向很疼爱自己的吗?这玩弄的态度…把心横了,董贤屏住气仰首就灌,一口气喝尽了大半盅,中心欲呕,危危欲倒。董贤真喝了!刘欣更气,瞬间一把扫翻所有的酒壶杯盏,乒乓之声吓得董贤后退,却头昏脑涨地跌坐在地。
  你还能为朱诩牺牲到什么地步?刘欣顺手抄起一个酒杯丢到董贤身上泄愤,董贤眼泪掉了下来,忍了。刘欣突然邪恶地一笑:“站起来!”艰困地扶几站起,天旋地转。
  “脱啊!”吓了一跳的董贤,连拭泪捧心的手都忘了放下来。“脱啊!你不是要求朕吗?”刘欣舒适地倚着枕垫,抬起手交叉在脑后,安祥地笑看面无人色的董贤“让朕瞧瞧你柔顺哀求的样子。”
  董贤慢慢放下手,失神般轻问:“这样…你就肯放了他,是不是?”刘欣冷笑,侧过脸轻抚纱帐,半卷的珠帘被轻风吹得发出清脆琐碎的杂音。董贤那认真又害怕的语气,只令他觉得好笑而已。“是不是?是不是?”
  “不愿意的话,朕也不勉强你,呵呵…你自己打算吧!”玉佩的敲击,宛如美人的叹息。刘欣一怔,疾转回头,董贤的深衣丝裙,委弃在足踝边,正取下发簪,披垂下一阵绿云,半掩着皎如星月的身体。那盈柔的身躯,因酒而泛出淡淡的粉红,在修长的手臂抱发掩映之际,更像一朵被黑暗侵袭的优昙。
  “你…”刘欣屏着气,说不出话来,董贤竟说脱就脱。半晌才道:“你…竟连羞耻也不要了?”董贤一阵阵泛红的脸,视线正为难地游移。刘欣抓住他:“就为了那个家伙?你…你们这一对贱货!”
  刘欣实在气得想不出用什么词汇形容他们两个,一时之间,张口结舌。透了口气,才勉强压下怒气,放开董贤,倒退了几步。董贤不知所措地看着皇上,那鄙视嘲谑的眼光,正凌利地审视着自己赤裸的身体。
  “好,过来呀!小贱人。”刘欣轻蔑地道“过来侍候朕吧!哼,用自己要求?朕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取悦朕!”
  董贤咬了咬牙,告诉自己没听到那些话,忍耐一下,诩哥哥就不会死了,只要忍耐一下而已,过后就把它忘掉。董贤真的走了过来,跪在刘欣座榻前,伸手为他宽衣解带,轻柔的动作中,纤细的手指有点发抖。
  刘欣仰首看着消隐在幽暗中的梁木,悬垂的巨灯刺眼得使人目眩。刘欣闭上双眼,乍归黑暗,闪烁跳跃着七彩斑烂的光影。
  在这样的肌肤之亲中,心为何仍不能沸腾?壅塞于胸中的,只有定陶的风雪呼啸而已。这陷溺之夜,违背常伦的自我,究竟是牺牲什么换取什么?只是撕扯着彼此,在这狭隘的囚牢中,彼此咬啮对方的咽喉,纠缠至死罢了。
  董贤缓缓撑起身体,看着皇上披衣而起。沉默已经持续了好久,皇上穿着衣裳的背影从容不迫,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董贤屈起腿,抱紧了膝,声音细不可闻:“你什么时候放了他?”
  刘欣微瞄了他一眼,径自束发。“你说话啊。”楚楚可怜的声音泫然欲泣。刘欣走了回来,托起董贤的脸笑着:“你这是对主子讲话的态度吗?”
  董贤一怔,刘欣笑了一声,放开了他,董贤急忙扯住皇上:“这不是事先说的!皇上答应过…”“朕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董贤的呼吸急促,几乎晕厥,被单下充满伤痕的身体即将崩碎般。
  刘欣的手指掠过他的发际,像初相逢的月夜,让那缕缕冰丝自指间滑下,但董贤已忘了闪躲。刘欣靠近他,仔细地笑道:“你只不过是朕的玩物,朕想玩你就玩你,你能怎么样?”
  “…玩物…?”那自断衣袖的恩怜,那同生共死的约定…到头来是一句“玩物”?董贤任由皇上的手指玩弄着他的颈项,皇上的声音彷佛自远方传来:
  “你的美貌,天生就是让人玩的,你还想怎么样?你所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你听懂了吗?”董贤低垂下头,眼前为何什么都看不见?都是空的,假的。
  皇上不知何时离去了,远方的闷雷敲醒了他,窗棂被闪电映出潮湿的颜色,那瞬间的贞白,似乎要唤醒他什么。
  董贤披着被单,踉跄站起,茫然走了出去,宫女、内侍们屏息看着半裸的高安侯摇摇晃晃的身影,曳地的长发,洁白的丝绸,亡魂般的董贤赤足踏上土地,沙沙急雨下,宫殿楼阁,飞檐画柱,都是一片荒墟的焦黑。
  跪在泥泞中,被雨打落的梨花瓣,和着雨水流在发上、身上,那片片残败的白色,委弃在污浊中任凭腐朽,就是自己,这美貌所换取的处境…
  为什么?董贤困惑地仰首,倾盆大雨疾打得脸痛,勉强睁开眼,那片坚冻的夜空如此迫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是我的错,但是,什么才是对的,正确的?到底应该怎么做?
  被诩抱在怀里,轻问你怕些什么。笑而不答的自己,那时或许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像我们这种人…如果…人生没有“如果”
  …董贤身子倾倒,晕厥在地上,狂烈的雨声争执着、诟詈着,击打这无力的身体,针砭的痛楚濡浸在不能反抗的意志中。依稀有人以被单包住自己,抱起,走入宫殿。谁都不重要,绝不会是诩,不会是皇上。
  玩物,原来皇上要的只是这份青春美貌,可是这不是早就明言了的吗?昏沉中的董贤无法流泪,也不愿意再深思下去。
  是的,玩物,贵族喜欢的男色调调,难怪世人笑讽。是的,玩物,自己…高烧不退的董贤只是躺着不说不动,手伸入衣领,轻按着肩上的伤疤,回忆着诩。
  挡在身前护着自己,那时才发现诩的肩背好宽,好安全。不管谁先死,都会等着对方吧?董贤因高烧而发红的脸颊绽出微笑。守在床边的刘欣待要叫他,才发现病中盈亮得不祥的美眸,根本没看见他,只是呆然睁着,神游到不知何方。
  宫女把药呈上,董贤也恍若未觉。药已递到口边,一动也不动的董贤看都不看,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能意识什么,只想回忆而已。
  “不服药就不服药,病死他算了!”刘欣怒吼着拂袖而去,咬紧了牙根,忍住眼中的泪翳。你为什么要如此逼朕?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圣卿,不要这样逼朕…宋弘禀报:“皇上,高安侯还是不肯服药。”
  批奏的手并未停止,头也不抬:“由他去,别来烦朕。”“是,奴才告退。”宋弘消失在门外,刘欣忍着扫翻几案的冲动。
  想大吼大叫,想哭,想吵,教养却不允许这样,甚至不能在圣卿病榻旁边太久,避免人非议,还得如常召见臣子,决断国事,然而朕的圣卿正在慢慢死去…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皇上,高安侯一直不吃不喝。”
  “皇上,高安侯还是不服药。”“皇上,高安侯…”掀起床帐,昔日丰盈清艳的圣卿,宛如碎散的美玉,那无可挽救的凌乱,血液彷佛被抽干的苍白身体,散放在枕畔的手并不想掌握什么,失去到无可失去时,痛苦就会终止了。
  “你赢了。”刘欣俯看着他,生硬地开口“怎么样你才肯养好病?圣卿,回答朕。”董贤仍不睬人,刘欣握紧衣袖:“朕…下令放那家伙出来,好吗?”
  董贤茫然睁开眼,看着皇上。总算看他了!刘欣又悲又喜,压抑住情绪,继续道:“只要你不再和他…怎么样,朕就命宽信来接他走,你弟弟不会骗你,好吗?”
  “…谁?”董贤的声音干哑不清“接…谁走?”“朱诩。”董贤剧烈地颤抖起来,张着干裂苍白的唇,发不出声音,伸手抓住皇上的衣角,紧得指节发白。心似乎片片剥落了,刘欣闭上眼,强忍着喉头抽紧“朕放了朱诩,你服药,养病,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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