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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变化反复,前段日子炎热如夏,这几天却被一股过路冷空气卷出几分寒意。雨水缠缠绵绵的落着,时大时小。也有时候黑云压城,最终却一滴雨也没下下来,天色变转而明朗了。
  空气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凉,勾勒出一点春寒的气氛。每两周的星期六,周祖望有一次探望女儿的机会。以前全家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间,周祖望都是在下班后,悄悄进到女儿的房间,看看她天使般的睡脸。
  怕惊了女儿的好梦,也不敢逗留太久。现在时间一下子多了,每两周一次的见面就显得太少。
  他原来忙得天昏地暗时,总想着以后会有时间陪女儿,哪里知道忽然间,连和女儿会面都成了弥足珍贵、按次计算的事。但是他珍惜这段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斐斐却很不耐烦。斐斐觉得,她和这个必须叫“爸爸”的人不熟。而且爸爸根本不会说话,都是她一个人在努力地自言自语、搜肠刮肚讲些学校里的事,好生无趣。可能街上的叔叔阿姨还会认为她有毛病,一个人说个不停。可惜据说爸爸爱听。
  她更希望在星期六下午到同学家里看动画片dvd或者玩游戏。星期天照例得去补课,一周也只有这么一点点休闲娱乐的时间。所以到了她觉得耐心耗尽、仁至义尽的时候,便嘀嘀咕咕地要求说想去同学家或者动画片的播放时间快到了。
  爸爸一般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总是立刻顺从她的意思。次数多了,斐斐就敢在见面十分钟后便提出离开的要求。周末见面,几乎变成了这样一种模式:周祖望到斐斐外婆家附近接了她,然后一路送到她想去的同学家。
  孩子还是无忧无虑地任性着,看不懂父亲脸上失落神伤的表情。这天把斐斐送到她要好的同学家里以后,回家路上毫无征兆地突然开始下雨。
  周祖望措手不及,下了公车后一时也叫不到出租,只能淋雨回家。洗好澡还没来得及穿上居家衣服,便接到前妻的闻讯:雨大,送斐斐回来吧。
  周祖望一愣,说:斐斐在同学家。过了好一会儿,妻子的电话立刻追了过来,责骂劈头盖脸:“你到底想不想看孩子!?原来每次都是送到芸芸家里玩,你还要什么探视权?!
  你就放心让7岁的小孩一个人回家!?”周祖望完全懵了,他以为斐斐会告诉玉秀她去了同学家里,他以为玉秀知道并且会来接孩子。
  因为每次斐斐都很不耐烦地叫他快走,他写字条问她回家怎么办,女儿转一转骨碌碌的黑眼睛,响亮地答:“妈妈会来接的!”…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对女儿好,女儿一点也不亲他──可能,潜意识里在卑微地讨好孩子吧?
  玉秀顿了顿,语调里已经带上了哭音:“她和芸芸刚才跑出去玩啦!下暴雨以后,她们分手,各回各家。芸芸已经到家了,可是斐斐…斐斐我打她手机没人接啊!祖望…斐斐她…”说着,玉秀语气陡然拔高,尖利地哭叫着“她要有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的!”周祖望根本无心听下去。他匆匆套了两件衣服,什么雨具都没拿便冲了出去。事实证明大人总是低估孩子的能力。
  当他们没头苍蝇般沿着芸芸家到玉秀母亲家里的路线拼命寻找时,斐斐已经安全地回到了家中。她甚至到便利店里买了件雨衣,浑身上下除了鞋和裤脚,湿掉的地方不多。
  她也想给家里打电话,但是手机不当心进了水,她遵从在最佳处理原则,第一时间关机。当斐斐打来报平安的电话时,玉秀和周祖望都松了一口气。然后玉秀冷冷地看了周祖望一眼,转身走了。
  周祖望从那一眼里看到陌生、不信任和轻蔑。倾盆大雨浇在他身上,从里到外,透骨的寒冷。周祖望病了。这病来势凶猛,一开始便是高烧。半夜里烧得睡不着,浑身发热连被子也盖不住。他不好意思去叫醒狄寒生,自己摇摇晃晃爬起来,去书房放药的抽屉里找药吃。
  他模糊记得药品是放在第三个抽屉里,眼前看事物却不那么真切,都有些恍惚,依稀觉得是退烧药,便取出来,想去厨房倒点水。
  走到吃饭厅时,脚下冷不丁被绊住。他本来就晕忽忽的,这下站立不稳,就向前扑倒。手在半空中划动,本能挣扎着想抓住一点东西挽回跌倒的趋势,可惜椅子也不牢靠。
  “砰”的一声巨响,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扎耳。周祖望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听到狄寒生的房间里有了声音。几乎不到一秒,狄寒生便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看清楚是他摔倒以后,那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扶起他问:“祖望,你怎么了?”他当然无法回答。狄寒生大概是急糊涂了才会直接这样问。平时他和他交谈前,一定会把电脑或纸笔备好的。
  扶他坐到椅子上后,狄寒生借灯光看清楚他不正常的脸色。用手试了试,大概觉得没准头,居然把自己的额头贴到滚烫的额头上。顿了顿,他离开一定距离,说:“祖望,你烧得厉害啊。你是想吃药?”
  拿过周祖望手中的头孢拉定看了看,他随手便丢进了垃圾筒:“过期的你也敢吃!我们去医院。”周祖望却死活不肯动。忍着头晕,也要摇头表达自己不愿意去的意向。
  狄寒生想了想,忽然笑起来:“你是不是还在怕吊针啊?”周祖望脸上一红。但因为本来就高烧,所以也看不出。他们高中也是住校的,生病就在学校卫生室看。
  那里可以拿医院开好的单子和药物输液。结果有一次周祖望生病吊针,大概是那个新来的护士技术不过关,周祖望的两只手背都因为漏液而肿了起来。
  从此以后他便落下了心理障碍:害怕吊针,能不输液就不输液。狄寒生叹了口气,说:“头孢拉定效果倒是不错的。这样吧,你等等,我记得旁边就有药店。我去买。”说罢就抓了件外衣,跑了出去。周祖望张嘴想喊他回来,无声地定格,呆呆地看着关上的房门。
  狄寒生只套了条便裤,上身原本什么都没穿,随便拽了件衬衫披上。夜深寒重,还湿嗒嗒地下着雨。而且,头孢拉定是处方药,没有医院处方,药店有时候怎么也不肯卖出来。
  周祖望头上热烫,身子却打着寒战,心里面怪责狄寒生的独断独行,也不先听一下他的意见。但潜意识里,又隐隐约约地觉得被人关心着,身上的痛苦仿佛也容易忍受些。
  等了大概半小时,家门又被打开。狄寒生拎着一袋药,抖落一身湿寒,跳进了家门。他笑眯眯地说:“药店的小姐还推荐了一些化痰的中成药。不过今天晚上先救救急,以后你缓过来一点了,还是要去看病。不然可能就耽误了──”
  话到此处,嘎然而止。周祖望知道他是担心甲状腺腺瘤的复发问题,只是不说出口而已。狄寒生快手快脚拆了药,又端过温水,看他吃了下去。
  这才去收拾自己的一身狼狈。周祖望忍不住问:这是处方药,你怎么开来的?只见那人一边换衣服一边得意洋洋:“山人自有妙计…”周祖望转头看看装药的袋子。家附近似乎并没有这个“汇x药房”他心头一热,烧得干涩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润泽了。第二天狄寒生请假,周祖望的烧却退了。被寒生死拖活拽抓到医院,查了一圈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医生也开不出什么好药来,只是建议好好静养。狄寒生询问要不要查查关于腺瘤的问题,周祖望认为那是良性肿瘤,即便复发也没这么快的。狄寒生气得骂他“讳疾忌医”周祖望陪笑,也不说什么。现在看个病犹如抢钱。周祖望自己知道,社保卡里已经没剩了。回了家,到下午,热度突然一下子反复,势头汹涌地扑了上来。
  寒热寒热,顾名思义,便是又寒又热。周祖望浑身打冷战,偏偏身子奇烫。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床上“格格”地抖。他过去身体好,也可能精神力量强大,一直支撑着,工作以来长久没有病得如此严重过。
  用家里的电子温度计测出来有39。5度,周祖望痛苦中还不忘挣扎着拿纸片写字,歪歪扭扭百折不挠的字迹铁嘴钢牙地咬定:“这个电子温度计不准的,不要相信它!”
  狄寒生终于咬了咬牙,不管周祖望强烈反对,还是把他拖到医院去。这次的医生和上午那个不一样,比较有闲心和患者八卦。连狄寒生是周祖望的什么人都要管。
  仔细询问情况后,微微颔首:“吊针最好还是不要立刻吊…”周祖望闻言瞅瞅主张输液的狄寒生,心里说:你看,我们都是不懂的,人家医生还是同意我的意见。
  “但烧到40。1度,必须压一压。这样,先打一针退烧针吧!然后吃药多喝水,和大剂量输液的效果差不多的。”
  医生的意思是,周祖望现在身体虚弱,如果在这个综合性医院的输液室直接输液,恐怕要和别的病患交叉感染,反而染上更严重的病。
  到时候就不是普通的受凉感冒这么简单了。各项检查结果出来,确定没有其他问题,末了医生补充道:“你现在体质虚弱,用药太猛会受不了的。
  等这次病过去之后,还是以调理为主比较好。”狄寒生点头称是,两人慢慢离去。医生眯着眼在后面轻轻嘀咕:“难得有这么好的朋友啊…”付检查费和药费的时候,狄寒生早已看出周祖望犹豫来看病的原因,因此抢着付掉。周祖望烧得迷迷糊糊,心里一分清醒九分糊涂,也就随他去了。被狄寒生领着去打了退烧针,两人便回了家。
  路上车里,周祖望晕晕乎乎地睡着,靠在狄寒生的肩膀上。狄寒生心中一荡,又赶紧收敛心神,伸手去摸周祖望后颈和额头,轻轻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好像有效果…烧总算下去一点了…”
  余光扫到出租车司机讶异注视着这边的眼神,他暗地里咬了咬牙,万分不舍地把手从周祖望脸颊边收了回来。---卧室里黑漆漆的。厚重的窗帘紧紧拢住,外面的晨曦只能透进几丝。
  狄寒生感觉房间里已经不那么闷,于是关上了发出微弱“呜”鸣响的空气交换器。然后转头,目光定在那里,怔怔地注视着。
  光线暗淡,但还是依稀能分辨床上熟睡的人端正的眉眼。这么多年过去,人总是有些变化。更何况这人近段时间饱经波折,病痛压身,又遭遇婚变。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可是看在狄寒生的眼里,他依然和七年前离校前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记忆里的轮廓重叠上岁月打磨的痕迹,心悸的感觉一如当年,鲜明而真切。胸腔里渗着浅浅的满足,他真想就这么一直瞧下去。他以为他会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幸亏,不死心,跑回来想最后偷窥一下他的幸福和美满。站在床边的人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去。越来越接近那光滑的肌肤,甚至能感觉到他略高的体温。
  淡色的嘴唇微微张着,不设防的面容,还略微带一点天真,是他一贯以来睡觉的样子。差一点点就要碰触到时,狄寒生像是被烫到似的霍然拉开了自己和那个诱惑存在的距离。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轻微的热热的鼻息。努力平复下剧烈如擂鼓的心跳,寒生仓皇地逃出了家门。
  现在这个家里,没有那个女人,也没有那个小孩。只有他们两个。两个男人,共同的家。真好。过了一会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狄寒生,你真不是个东西。”
  ---周祖望起床以后发现时间已经很晚。过去他一向习惯七点起来,今天大概因为窗帘拉得严实的缘故,所以才晚了三个小时。
  坐起后一阵头晕,他这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发烧了。这几天他脑袋昏沉之余,想起斐斐应该也淋了雨,不知道有没有生病,心里很是记挂。
  但和前妻联系估计不会有答复,只能暗暗忧虑。玉秀照顾女儿自然是周到的。想起来,自己好像还不如狄寒生懂得照顾人,实在是不负责任的父亲。
  餐厅阳台的窗开着,外面雨暂时停了,天阴阴的,却也不显得压抑。白色窗纱翻出一波波柔和的浪,无声无息飘动着。
  桌上放着一碗炖得烂烂的稀饭,旁边的字条上面写着:吃酱瓜或者酱萝卜,冰箱里有cheese。那罐醉蟹暂时不要吃了。午饭我会回来一次,带外卖回来吃。稀饭是用电饭煲煮的。有专门的量筒舀米,容器里还有水量的刻度。
  狄寒生总算学会使用电饭煲了。周祖望看着字条上东倒西歪的字迹,张牙舞爪,横行霸道。都说字如其人,但是狄寒生和当年那个莽撞的小子,早已经判若两人。
  他吃着简单的早饭,心里长久以来的抑郁,似乎也被这微风吹散。过了起床气后,身子十分舒坦,好像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进新鲜空气般。
  不经意间,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奇怪了,退烧不是发汗的么?身上应该是粘糊糊的才对啊。低头一看,衣服早不是昨天晚上穿在里面的那件汗衫,换成了一件浅棕色细条的棉布睡衣。
  视线下移,还好裤子没被换掉,周祖望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还是有些丢脸。他想起,出汗以后,衣服粘在身上时,自己难受得不停喃喃抱怨。烧成这个样子,神志不清,偏偏什么都做不来,却又意志力薄弱,忍耐不住,一点也不知道要克制。
  他和狄寒生两个人只是长期同学和朋友的关系,中间还隔了好长时间没有联系。无论如何,擦身体这种脏累的活儿,实在太委屈狄寒生这个大男人了。
  试问自己,对朋友恐怕都做不到这么细心和周到。更何况,昨天可是麻烦了他一整天,肯定还耽误了他工作。记忆不太清晰,只有几个片断。那个人一声不吭,只是不断地拧了毛巾来擦拭他额头和身体。
  温热的毛巾不轻不重地抹过后背和胸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大概只有很小的时候生病,才被大人们这样伺候的吧?身上出汗感觉爽利些,被窝里却湿透了。
  他冲着墙壁摇头,不肯再睡回去。那人便给他裹了一件睡衣,然后…周祖望跑回卧室一看,面红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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