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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期有点疲倦。</p>
  “她找过你的。”名伶兀自说,“那年我们攒钱攒得很辛苦,她去找了你,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没和你说上话。就又回来了。”</p>
  “她也等过你的,你们上辈子……”名伶看见女人无波无澜的脸,咽咽口水,炸着胆子继续说,“你们上、上辈子就有瓜葛了。上辈子她死了以后,为了等你一起转世,做了十年孤魂呢。你别说她没等你。”</p>
  佳期皱皱眉,林未眠这儿子哪儿捡的。</p>
  名伶横着进来,把手里的紫色本子递给她,浑身的小肥肉都有节律地颤动着。</p>
  “?”</p>
  “你看看啊,看看就知道了。林未眠写给你的嘛。说她死了再给你——求求你拿了走吧。”</p>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晚安。谢谢小天使</p>
  第105章</p>
  “佳期,你听过凌晨三点的心跳声吗。它在我胸腔里,那么有力,那么响亮。但是我不敢去触碰它,生怕惊扰了它,它下一秒它就不见了。杞人忧天说的是我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在班上看纪录片,前一周看的是母亲分娩,那一天看到死亡,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生命老师怎么想的,竟给我们看那些。下了课全班都很安静。我同桌说我脸色煞白。我想也是,因为我实在是很怕死。那时候我还看不见鬼,不知道死后是怎么一种情形。老师说凡人必有一死。想到无论多努力地活着,那么多开心不开心的事最后都要归于虚无,我就觉得心灰意冷,偷偷流了两滴泪。平时下了课我差不多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那一天我却一直伏在桌子上没有动。那是个下雪天。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我看了窗外更觉得凄凉万状,从手脚到心里没有一个地方不冷。你拉着我出去,把你戴得暖烘烘的手套和围巾都给我,说戴着麻烦,让我站在一边,你蹲在那里,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你用青色的小石子给小雪人做眼睛,我觉得没有鼻子的雪人怪丑的,所以把我口袋里的半截红铅笔给了你。堆完雪人你问‘林未眠,雪人漂亮吗?’我懒得说话,也许是对你翻了一个白眼。然后佳期你说‘你猜过两天等天放晴它会怎么样?’我说它会融化。你说‘那没有关系,等明年下雪的时候,我再堆一个送你。’我忽然贪心起来,要求每年都堆一个,你答允了。那一年你的手长了冻疮。你还记得吗?不过,就算你记得,你现在也一定不愿意想起我,因为我是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无法想象你现在有多难过,有多生气。等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会让名伶把我给你写的这些不成体统的只言片语都带给你。这样你就知道,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痛。我在这遥远的角落,一直在陪着你。”</p>
  “……”</p>
  “最近在存钱。每天写五千字。大概两天可以写一个小短篇。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佳期,也许是抛弃了你,遭报应啦,我已经接连被毙掉五篇稿子了。越急就越写不好。”</p>
  佳期放下手中的酒杯,刷拉翻了一页。</p>
  “佳期,过了小半年了,我还活着。我既觉得庆幸,又觉得难过。好像明明可以在你身边度过的时间,我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躲起来,有点儿蠢。不,是非常蠢爆炸蠢。不过这一段还算干了点别的。我们现在住在乡下啊。起因是夏天的时候,有一位警察大哥缉毒的时候殉职了,他飘荡着,因为不放心他祖母。他的祖母真的老迈极了,这世上又只有她自己,她还有轻微白内障,看不清楚人。我和名伶伪装成警察大哥的妻子和孩子,来陪她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得知她有一个曾孙,她的心情毕竟没那么凄惨。这里这样偏僻,我们自己种菜,每天九点就睡觉。你知道吗,这村子,每一家人都养着好几只大公鸡,早上精准报时,闹钟什么的,不需要的。邻里关系偶尔剑拔弩张,有几次我听到他们骂街,骂得好有趣……但是对于这家失去了儿子儿媳现在连孙子也失去的老太太,邻居还是关心居多了。他们都说警察大哥找我做妻子太过分了,因为我看起来就像未成年,人民警察怎么可以知法犯法。我辩解说我只是显小,实际上已经快三十了。他们信了,最近开始给我做媒。我觉得很苦恼。也许不久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p>
  佳期一晚没睡。东方已经泛白了,她身后的落地窗完整地呈现着这昼与夜的交接,地平线上氤氲的一片白光,好似名为太阳的种子要破土而出似的。除了那一个区域显得明亮而外,其他部分还是浓淡不一的墨蓝色。还有一些星斗来不及隐匿,同样闪烁着一点凄清的光。</p>
  林未眠也不知写了多少。她就这样一页接一页地看下来。最开始的那些篇章还偶有别字和语序混乱。后边就越来越流畅了。这些内心独白一样的段落,说是日记不对,说是书信也不全对,因为她并不怎样地拘泥于形式,反而很难给它定性了。有时候她写满一页纸,有时又只是一两句话,比如“手机丢了。离开旺夫的谢佳期,原本沉重的人生越发没有一件好事。”再比如“佳期,今天你生日,我在车间验收货品的时候忽然很难过,这里有一个女生和你同一天生日,她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只苹果。祝她快乐。祝你平安。”</p>
  然后忽然间,佳期紧张起来了,因为她写道:“谢佳期,一个郑重的决定。我想我还是经不住诱惑。就是,我现在还没死,我还想再见你。这诱惑太大了。我去你上学的地方找你,好不好?在异国他乡见面,我想不见得你父亲的眼线那么毒吧,我消失了这么许久,他们也该放松了警惕了吧?我是不是应该事先联络你一下?……还是不要了,我不敢和你说话。我宁愿见了面你狠狠抽我一顿,我不还手,我发誓!如果你爸爸还找人盯着你,那我就躲在你宿舍吧。我最近偶然间看了一本百合小说,女主也是出国留学,她家长不同意她和女朋友的事,女朋友就去住在她宿舍啦。天高皇帝远,完美。不瞒你说,我比那个女生还能宅。”</p>
  “佳期,我现在在网吧,吸烟区有一些打游戏的男生,好像从附近大学出来包夜的。他们好容易激动,而且好喜欢爆粗啊,是不是这样更带感?难道佳树也会这样吗?我在微博看到佳树的新闻了,好为他开心啊。名伶在我旁边睡着啦。这么频繁地提到这个名字,说起来,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有一次你差一点要见到他了,就是在小乔的公寓,你站在阳台上,我和他在屋子里交谈。他就是那个把阴阳眼渡给我的夏官。因为他陆续制造了几起我这样的事故,现在被贬为凡夫,一点神力也没有了。名伶说,像他这样没有谋生技能的人,如果我不管他,他很快就给暗黑团伙拐走,被挖掉眼睛扔在街边乞讨。我知道他说的是一部印度电影里的桥段。但我觉得并非没有类似的可能性。想想他真的很坏。但他的形体是一个小孩子,要打他也下不去手。我本来应该讨厌他的,可我真的需要一个朋友。他恰好是个话唠,而且与我一样阴阳眼,我们之间的理解,也许是比普通人要稍多。最近我们在做的兼职也有一点奇怪,我们带上变声器,接一些深夜电话。但是万幸机票快存好啦。”</p>
  “名伶我暂时托付在一家全托幼儿园里。他很老练。我的假身份也是他托人帮我弄的。现在我叫林未来。他本来想和我一起去,但是一来远渡重洋的费用不菲,二来他实在怕你……他说我和你上辈子就认识了。我很喜欢这种说法。好像我们是命中注定,生生世世要在一起的。希望你再见到我不要嫌弃我变丑了,我这一年实在瘦得厉害。”</p>
  佳期快速地往后翻了几页,掠过几页简短的,忽然看到目前为止最长的的篇幅。她隔着衣服按着砰砰跳的心口,正要看的时候,手机叮铃铃作响。佳期吃了一惊,微喘着着去看屏幕,原来是林未眠本人。她在电话那头说:“谢佳期。”口吻有一点生气。佳期嗯了一声。林未眠继续说:“昨晚睡得怎么样?”佳期说很好。林未眠喂了一声:“可是我一直在想你,你都不想我的吗?”佳期顿了顿,整理了一下嗓音,以免它显得异样,还不等她开口,林未眠却又出声了:“我想喝粥。”佳期说:“好。我晚点来。”林未眠踟蹰了一会儿,仿佛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道:“那,我挂电话了。”佳期说好。</p>
  也许林未眠会觉得她有点冷淡。</p>
  佳期起身去厨房煮粥,将泡了半天的米在果汁机里打碎,放进粥煲,设定好时间,又回到原地来。继续往下读。</p>
  “佳期,我现在坐在你学校的一张长椅上给你写这封信。姑且把它看做一封情书吧。这里的阳光好好。淡淡的,温柔又有力量。假如我们真的像名伶说的那样前世注定,你会从我面前经过,看到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穿米色衬衣和红黑格子裙的东方人,然后把我认出来。昨天我看到你啦。我混迹在熙熙攘攘许多人中间,旁边坐的女生是个金色头发的小姐,穿着一身看着非常昂贵的香槟色套装。你站在十米开外的台上做演讲,说的是一个商业大赛的方案?你一开口,我忽然很不争气地两眼发酸。身边的金发小姐拿胳膊肘捅捅我,问我还好吗。我转过脸,对她点点头,通过口罩上方的眼睛向她微笑。她看回讲台上,她说你好耀眼,问我是否赞同。真的,我的佳期好耀眼。”</p>
  作者有话要说:变成书信体了:)</p>
  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正文完结啦</p>
  晚安么么哒</p>
  第106章</p>
  “昨天那盛会似乎挺重要?你之后又有好几位大人物发言,台下时而肃穆,时而被台上诙谐的话语逗笑。末了大家起身散会的时候,我有一点茫然,不知道是该立即走到你跟前,向你倾诉我的来意,表白我不远万里前来投奔于你,还是应当按兵不动,毕竟那么多人包围了你。你蹙眉,你摇头,你带着一点苦笑,随即你被那高大的女孩子一拽,两边的人似乎在比赛和你撒娇。她们一左一右地夹着你,轻轻地晃动着身体。你穿着一身灰色千鸟格的小西装,头发柔顺地披在身后,长度大概在及腰的位置。你似乎无可奈何,你最后在她们的牵引下开始移动脚步。我站起身来,与你隔着银河那么远的距离,随着你两腿的移动而移动,慢慢我看见了你脚上的浅赭色浅口靴,还有你露在外面的纤细脚踝。你还是那么完美,连细节都让我感到心悸。如果你允许我用一个庸俗的字眼来形容你,那么佳期你是女神啊。我过去因为生活在天堂,距离神太近了,习惯了那光辉,所以盲到忽略了。我跟随你们去到礼堂外,天空已经薄有暮色,原来国外的暗夜与国内的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带着淡淡的凉意,黑夜像是堕进白昼的墨水,黑的色素渐次变浓,直至全部侵占,融为一体。起先我有一点不喜欢那些围着你的女孩子们,我嫉妒她们可以那样名正言顺毫无障碍地站在你面前,而当我尾随你的时候,我简直感激她们。若没有她们作掩护,我也许很快就要被你发现了。</p>
  “你们那一批从大阶梯教室出来的人,几乎全员去了那个聚会,里边很热闹,门禁并不森严,仿佛只要愿意进去喝一杯的,都欢迎。我在外边站了很久,后来还是进去了。你不跳舞,也不喧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但是你不会寂寞。客观条件不容许你寂寞。你身边的人一直与你说话,虽然你只是偶尔点头,也殊无欢容,她却谈兴不减,一直笑着,端起杯子饮酒的时候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你。不是先前那几个了,是一个个子极致高挑的褐色皮肤的美人。我心里酸得直冒泡泡。因为她和你那样登对。我以前,从来不曾以局外人的眼光审视过你,理所应当把你当成我自己的,我一个人的,所以连你与别人在一起的场景都很少设想。在我的想象里,你总是遗世而独立地在等我。别人?即使有,那也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p>
  “我的背心忽然被人挠了一挠,我回过头去,却又是先前的金发女郎,她看到我仿佛很高兴,在我耳边嗡嗡说着什么,我的眼睛仍旧看回你,我移不开视线。金发女郎问我:‘aren\'ttheycute?’我表示是的,你们俩确实很有爱,然后金发女郎又说,gracia今晚要向你表白,我问谁是gracia,她指指褐色皮肤的女郎,好像挺诧异我居然不认识她,大概这一位也是名人吧。</p>
  “我忘了我是怎么从那宴会现场出去的。金发女郎表示给我拿饮料去的时候我趁机溜走了。她会不会和你说起今天有个戴口罩的变态一直偷窥你呢。我在外边漫无目的地游荡,慢慢地走到一个咖啡馆里,坐下来静静思考。按照我的第一反应,我应当冲上去把你掳走,就好像恶龙掳走公主,你是我的,不能接受别人爱的告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搜肠刮肚,就是找不到这样做的勇气。也许是之前对你的抛弃让我没有足够的底气这样做。也许是漂洋过海来找你,已经耗尽了我现阶段所有的力气。</p>
  “咖啡第二次续杯的时候,那黑皮肤的服务生小哥问我一个人吗,我摇头,等他转身,然后慢慢地哭了起来。我在距离你这么近的地方,想通了很多事情。</p>
  “我忽然意识到我和你之间的残酷真相。佳期,我霸占了你的人生。我像那种不讲道理的霸王花一样,将你的爱与关怀作为养分,来填补我人生的不完满,却还不自觉,甚至最初答应和你成为恋人,还觉得自己是做出了退让的一方,因为我本想保持‘朋友’的关系。而我们甚至,连阶级本来都不一样。哪有我这样全身心依赖你的‘朋友’?如果没有我,你倒是会有其他许许多多朋友,虽然真实情况是,哪怕在我的辖制下,你依旧受欢迎,可因为我的占有太过彻底的缘故,你和那些原本存在推心置腹可能的对象成为了泛泛之交。因为我这样地霸占着你,所以你的朋友是我,你的闺蜜是我,你的爱人也是我。我将你原本无限广阔的世界压缩到只剩一个立方米。而你连逃都不逃,可能是斯德哥尔摩了吧?也正因为我们只有彼此,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仿佛全世界都毁灭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假如我们同时拥有很多朋友,那不小心和其中一个闹翻,那么不会痛苦到心态崩毁,至少还有其他朋友聊作慰藉。假如我们不止谈了这一次恋爱,那你失去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恋人,那心上留下的创痕,是不是就不再是东非大裂谷,而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罅隙?我多不可理喻呀,先霸占了你的世界,然后亲手摧毁了它。</p>
  “我也忽然理解了我的母亲。她总是把我往外送。我一度怀疑她不爱我。比如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她连想都不想就让我跟我爸,显得我是她迫不及待要摆脱的累赘,直至后来我出车祸,她跟我爸爸说‘孩子跟了你五分钟你就让她掉进湖里去了,死了都不知道是摔死的还是淹死的。’才把我接回来。先前她带着我,也喜欢把我往你家塞。高中时期更是将我直接扔在你家住上两年。佳期,如果说我心底丁点儿怨气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我有一个时期常常想,既然不爱我,既然不想带我,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出来?为什么不干脆打掉算了?生下来又不愿意负担,这还有天理吗,是我向你们申请来这世上吗?擅自把我生下来有问过我的意见吗?大部分时候我都懒得把事情往深了想,但是夜深人静偶尔钻牛角尖,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转过千百遍。然而这一刻,我突然了然了。她实在不是因为不爱我,不想带我;而是,她也能力有限,她带不动了,好像青铜带不动另一个青铜一样,她和我半斤八两,也是一身的伤在那里。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将我往更好的地方送。比如我爸建立了新家庭,他们好歹是一个健全的有爱的小集体,而她的未来却悬而未决,所以她就让我去了。再比如佳期的家里是井井有条的,比我们家的狼藉一片要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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