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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武威
  贵安,小女子名叫马云禄,字娥梅,凉州武威人。小半年前,我以外援的身份协助参与了蜀的汉中之战,这场战争最终以蜀军围歼魏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其中负责包围、截断魏军退路的,就是我所在的部队。据说我在执行任务中被落石砸中,身受重创,失去了记忆。
  我遗忘了父母的容貌,遗忘了手足的情谊,遗忘了成长的经历,遗忘了故土的乡音……可以说我的人生变成了一片空白,不能好好地介绍自己的身世,真是非常抱歉。
  一个人没有过去,就像一艘船没有锚点,将会在生命的绝海中随波逐流。所幸我的人生还有两个锚点,他们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是我的老乡、儿时的玩伴,也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
  他们告诉我,我们的家乡遭到魏国铁蹄的无情践踏,在战火中毁于一旦,除了长兄马超孤身逃脱至蜀国以外,我的父母兄弟几乎全部遇害。为了躲避战乱,朋友们带着我从西凉一路辗转来到了汉中,投靠了蜀军。
  当我刚刚苏醒,卧床养伤的时候,得知这样的噩耗,本应终日以泪洗面……然而没有。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沉浸在悲伤中,可是感情说不。仔细想想,我失去了过往的全部情感连接,想要哀悼也是欲哭无泪。
  况且我的两个好友不仅对我关怀备至,缓解了我的伤痛,而且他们自身独特的魅力也总是勾起我的好奇心,引得我经常怀着浓厚的兴趣观察他们,跟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新鲜感与对常识的突破。
  我第一个好朋友,此时正躺在车厢里睡觉,你们能想象吗,她竟然是一个狐仙。感谢上天没有剥夺我的智力,让我能够理智对待这世间的奇妙之处。我依稀记得有人跟我讲过,妖狐是女娲创造出来、擅长“归化元魂”的一类生物,它们跟其它所有神奇生物一样,隐藏在人类看不见的角落,构建出独属于它们自己的社会,像树干上的寄生孢子一样附着在人类社会上。
  为什么这样的生物会是我的老乡呢?对此,这位苏氏之女,名叫小玉的女孩是这样解释的:
  “这是我们凉州的时尚哟,女子越狂野越受欢迎……”
  然而,当她被我的另一个朋友瞪了一眼后,又改变了说辞。
  “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个臭道士施了妖术,变成了这副模样,妾身心里的苦楚谁能懂啊,哎呀,如果死能还我清白,我恨不得以头戗地,以死明志,呜呜呜……”
  可我觉得她并不悲伤,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奇特的人,当你觉得她玩世不恭的时候,她有点认真;当你觉得她认真的时候,她又玩世不恭……很难说清楚她心里想什么,她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家庭背景、人际关系等等,都语焉不详地带过,我所知道的只有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出于礼貌我没有追问,把她现在展现出的模样当成理所当然的事物接纳进来。
  她是我见过的最妩媚多情、风姿绰约的女子……啊,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毕竟我只有半年的记忆,那我仅就这半年的见闻做个评价吧。
  说真的,汉中这里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么有气质又这么美丽的女子了。她个子虽然不高,但是长得骨肉匀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浓纤得中,修短合度。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代名词。我个人对美有一点点浅薄的见解,不是大的就是美,不是高的,也不是华丽的……而是和谐的,所谓的美,就是部分与部份及部份与整体之间的协调一致。
  她的腰身和四肢如果分开来看,或许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瘦弱,但是组合在一起就表现出一种玲珑剔透的曲线美,像一颗成熟的樱桃,小而美,整个人透着一股娇媚可怜的气息。她的尖耳和大尾如果放在动物身上,那也不过是自然的寻常惯例,可是放在她身上,就有一种交相辉映的美:狂野对柔弱,松弛对精致,蓬大对小巧……
  尤其是她那一头过腰的长发,特别令我羡慕,银亮银亮的,像银河一样美丽,又浓又密,一点也不分叉,把她的身体衬得更加娇小可爱。
  这个瓷娃娃翻了个身,似乎被马车的颠簸扰得有点不耐烦了。蓬松的尾巴在空中晃了一下,然后像被子一样柔软地搭在主人的身体上。
  “驾——”
  我的另一个朋友在车厢的舆驾上抽了一下鞭子,喊了一声。
  我把目光从小玉转向他,凝视着他的背影……啊,我不需要看,脑海里就能清晰地浮现出他的眉眼,他的身姿……他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身后,额发中分,眉宇英气逼人,面庞清癯。他身材高大挺阔,驾车时穿胡戎显得矫健干练,闲暇时穿深衣显得沉稳毅重。当他在深衣外面佩上我送的香囊,骨节分明的手指戴上小玉送的宽戒时——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一般是到了一处景色优美的地方而我们正好停下来扎营期间——他浑身便会散发出特别迷人的儒雅气息。
  俗话说人靠衣装,这不假,但是人本身的气质才是决定性因素。我这个朋友平时的样子不像凉州人,倒像土生土长的中原世家大族出身的精英贵族。他既有士大夫追求的谦谦君子之风,又有门阀贵公子那种天生的泰然自若,还有一种城府老道的高深莫测。
  在我这半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他的岿然不动、静虑深密达到了超凡脱俗的地步。有时候我害怕看他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像一个无底洞,它不发出什么东西,却能把外界传来的事物尽数吸纳,用深不见底的黑暗把它们全部吞没,一点残渣也不留下。跟他对视,有一种越坠越深的恐怖感,那里面除了虚无,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眼神能够如此冰冷,如此决绝,近似虚无?一开始我以为那是礼貌的掩饰,过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似乎是他的本性,他的本性就是冷淡,他几乎没有情感的波动……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么我会轻松、愉快很多。事实是,有的时候他会展现出可怕的一面,我必须时刻注意保护好自己。
  听我这么说,阁下是不是以为他会打骂我、伤害我?呵呵,恰好相反,我保护好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因为一旦我遭到伤害,或是有这种潜在的风险,那么我的这位朋友就要变天了:威势会取代儒雅,冷酷会取代谦和,残忍会取代沉稳……他会瞬间从一个君子变成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头,宛如平静的大海突然电闪雷鸣,惊涛骇浪……注意了,他不会跟你发怒,他甚至不会跟你争吵,不熟悉他的人不能预见那种危险,只有我能侦测到他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信号,标志着他将要采取雷霆手段……
  我们这一路遇到了不少危险,我受过几次伤,当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带着恶意的、不可原谅的时候,那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他的处理方式过于心狠手辣以致于我不能在这里讲出来。
  哦,对了,我还没介绍我们的行程安排呢,让我来说明一下。汉中之战结束时已是深秋,我们参加完迟到的中秋庆典才踏上旅程,那时秋季的节气只剩下霜降。我们按照既定的路线,沿陈仓道北上陇右,假扮成商人进入了魏国领域。
  由于汉中之战魏国大败,陇右震动,凉州全境爆发了起义,反抗魏国统治。我们原本打算靠着贿赂通过关隘,没想到陈仓的入口根本无人把守,当地的官兵都忙着镇压起义去了。我们进入凉州境内,所见到的是一片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社会秩序已经崩塌,盗匪横行。我说有几次受伤,就是遭到了匪徒的袭击。幸好我的这个朋友很熟悉凉州的地形,走的都是隐蔽又安全的小路,最大程度地避开了战乱和动荡。
  我们要前往武威,看望这位朋友的母亲,当我们逃离凉州时,他的母亲留在了那里,如今音讯全无。我的父母据说都已经去世了,我衷心祝愿他的亲人平安。他很少表露情绪,而在母亲这件事上他流露出的急躁和关切可以说相当明显了,他说他所有的亲人只剩下母亲了,我知道他一定很担心,换做是我也会这样。
  我们走了很多天,离目的地不远了,不料这个当口又遇到了一伙马匪,这就是我们的车不停颠簸的原因:我们正在高速前进,试图甩开后面那些穷追不舍的马匪。
  “驾!”我那朋友又抽了一鞭子,“嗖”的一声,几颗石子从门前闪过,差点打中他。那些马匪一边发出怪里怪气的呼哨声,一边朝我们投石,这种石头不大,但被打中肯定会流血的。我提着银月枪半跪了起来,打算出门帮他。
  这杆枪来头可不小,是蜀将赵子龙师门祖传的宝器,据说取用了西方神树的树枝制成,具有耐热耐冷耐腐蚀而绝不折断的特性,枪身上也确实光洁锃亮,没有一丝划痕。
  临别时他把这杆枪和一顶翎羽紫金冠赠予我,以示爱意。当时我很感动,因为我明确告诉他我心里有别人了,他却不求回报,只是为我好而无怨无悔地捧上一颗真心。
  衷心祝愿他找到一位值得地老天荒的伉俪,而我又是否有这样的幸运呢?……我一边摒除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一边叫道:
  “松铭兄,小心——”
  “别过来,娥梅,”朋友沉着冷静地说,“请你回去坐好!”
  我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放下了银月枪,重新坐了下来,接着略微推开格子窗,掀开布帘朝外窥探了一眼。左边有五六个马匪,右边听声音也有好几个。
  我并不担心自己和小玉的安危,只要跟那个朋友在一起,我就是最安全的,他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智慧让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况且我自己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在汉中之战时驰骋疆场,立下汗马功劳,汉中王数次欲拜我为大将呢,这几个小毛贼“唰唰”两下就解决了。
  我只是不喜欢争斗,不喜欢流血冲突,自己不喜欢,也不愿让朋友手上染血,更不愿看到他冷酷无情的样子,这些马匪万一真的把我伤到了,那这个世界上必然又多出几具死状凄惨的尸首。这完全没有必要。
  啊,有一个例外,假如这些歹徒损坏了我们的马车,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刮擦——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那我就要毫不留情地毁灭他们了。
  马车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移动的小天地,在这茫茫乱世中,没有什么比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家更重要的了。这马车原本是普通的样式,已经让我们改造成独具特色而又温馨舒适的小宫殿了。
  我那朋友给马车全体进行了加固补强,从车辕、车轭、车轸、车厢到车轮、车轴、车毂,再到马匹的所有用具,都涂上漆、换上结实耐用的材料并包上铁皮……我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人,没想到他能撸起袖子、叼着铁钉干粗活儿,说句悄悄话,他干活儿时那份专注仔细的样子,手臂上的肌肉像莽蛇一样在皮肤下起伏蠕动,好棒啊,嘻嘻……
  小玉和我负责装饰内部,我们给车窗糊上了纸,里面加装了素白窗帘,车门缝上了两块棉布帘,旁边有金丝绑带,不用的时候可以把它们收起来,像闺房的帷幕一样,采用棉质材料主要是为了冬季保暖,这样可以把风挡在外面。车厢内壁贴上了淡蓝的墙纸和一些花草、星星的小图案,地板铺上了柔软的棉絮,角落是迭放整齐的被褥,如果是夏天则会把棉絮换成凉席。我还编织了几个中华结挂在华盖下面,保佑平安。
  马车内的空间是有点狭小,但我觉得小小的也很可爱呢,有种隐秘的安心感,像是在某人强壮的怀里那样……原本我们女孩是住在二车厢,一车厢是兼做客厅、餐厅及日常杂事工作所用,但只因为我那个朋友白天夜晚都待在一车厢,而只要有一个女孩晚上耐不住寂寞去了他那儿,那么二车厢就注定是闲置不用的状态。现在变成不管有没有开车我们都待在一车厢里,害得那个朋友睡觉也只能靠在车门上。
  我有一种不太恰当,但是颇为甜蜜的,隐藏得很深的想法……在马车这个小天地里,如果一直有那个朋友相伴,那么我愿意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我会把这个小家打扫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为他挑灯夜读,他则永远在车舆上为我驾车,永远在我的视线里,那样触手可及……我们吃住都在一起,或许以后我还会把我的枕席让给他一半……我们一起红尘相伴,浪迹天涯,这不啻为一种别样的浪漫。
  所以我不能容忍我们的马车有任何破损,任何人胆敢哪怕动我们的马车分毫,我都要让他亲身体会“痛不欲生”这几个字怎么写……这伙马匪,我求你们了,你们赶快走吧,你们已经追了我们快一个时辰了,如果我给你们点钱,你们能乖乖离开吗?
  “驾——娥梅——”正当我感到忧虑的时候,我那朋友开口说话了,“前方有一座桥,我有一个办法甩掉他们,但需要你的帮助,可否请你来一下……”
  “哦,好的……”
  我再次提起银月枪,爬到车厢外面,来到他身边,一块石子呼啸着从我眼前飞了过去,好险呐,我真的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我在突出的华盖下直起身子,单膝着地,一手扶着车门,带着长穗的红色中华结在华盖右上角不停地晃荡。我扭头四顾,左右两边共有大概十几个马匪,离我们大约有七八个身位……我们的六匹马喘气的方式有点疲惫了,我看得出来,不禁有点心疼,便问道:
  “需要我做什么,松铭兄?”
  “那前面是一座桥,看见了吗,”朋友从容说道,用眼神给我示意,我微微抬起头,眯着眼睛眺望了一番,看见了,便“嗯”了一声,“我们驶过桥后,请你用引力把桥破坏,可以吗?”
  “噢……”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我想,恐怕也是唯一不需要流血的办法,只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
  汉中之战时,小玉为了让我能在战场上保护好我的朋友,特意传授了我一门武功,按人类的说法叫“吸星大法”,而按仙界的叫法,名为“神通力”
  这门武学分为四个阶段,初阶分为引力和斥力,可无接触地控制物体。二阶是自由操纵精气(真气)的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不同个体间吸取和推送。三阶是控制他人心智的能力,这种能力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每次使用都会削弱施法者的人格,或者说损伤其灵魂、意志,达到一定程度后会失去自我,变成行尸走肉。幸而这种削弱是可以恢复的,人的灵魂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只要不是破损得太严重……所有修身养性、凝神静气、吸取天地精华的内家功法都可以修复和增强自身的灵魂。
  当然了,那些人格意志特别强烈,有着坚强不屈性格的人,天生就在这方面有优势,他们既能更频繁地施展法力,对精神控制也拥有更强的抵抗力,并非所有人中了该法术都会彻底失去自我……
  而最终阶段的神通力,据说还没有人实现过,仅仅停留在传说中……传说那是一种能超越时空的能力。小玉没有过多解释,我既不太理解也不怎么好奇……我对超越时空并没有什么感想,我只想把握当下……
  我先学的是引力,这是我目前唯一掌握的神通力。这种力可以把物体朝施法者吸引过来,副作用包括发热、增重和疲劳,像跑步一样,用得越久越明显。我感觉一天之内是有个使用极限的,省着力可以用十几次,使出全力的话大概只能用几次。
  本来这种事应该请专家出马,但小玉对于一切与她没有利害关系的、或是她不感兴趣的事情,通通持消极态度,绝不会插手。没有办法,我只好努力尝试一下。
  “准备好——”我的朋友说,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道路,“马上要过桥了,一过桥就行动,我会稳住你的身体,你放手去做。”
  “好。”我绷紧脸,点了点头,半蹲起来。
  小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这才明白为何在一片荒漠中会有桥。原来这里有一条灌溉渠,大概有几米宽,或许因为战乱的原因,这条水渠已经废弃干涸了,露出了底下的鹅卵石。
  朋友拉扯缰绳,微调马车的行进方向,让它笔直地冲向小桥,我一手抓着门框,一手把银月枪塞回车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桥面……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哐当一声,马车驶上了桥面,桥在我们脚下一闪而过,如白驹过隙……
  “就是现在!”朋友叫道,双手松开缰绳,站了起来,转过身扶着车厢,示意我来到他怀里。
  我扶着门框小心地站了起来,背对着他钻进他的怀里,从车厢旁探出身子,向后望去,只见我们刚刚通过了桥面,马匪们蜂拥而至,接近了桥口,放慢了速度,眼看要上桥。
  朋友牢牢地抓着门框,搂紧了我,我倾斜着身体,朝小桥伸出了手掌,一边快速运气,让真气在体内旋转。马车还在高速地行驶中,我们的马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驾驶员的离开及其意图,但是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朋友紧贴着我的身体,他的臂膀强壮有力,像铁箍一样包围着我,让我毫无后顾之忧……
  我注视着小桥,身上开始发热,手指上好像缠绕着一条条无形的线,线的另一头连接着那座桥……线开始绷紧,我用力牵扯,每根手指都用上了很大的劲,仿佛在操纵着一个忘了上油的大型皮偶……我屏住呼吸,逐渐加快体内真气的旋转,使之接近直线的往复运动在我体内震荡,随后凝神大喝道:
  “万象天引——”
  那些绝对不会断裂的无形的线猛然收缩,把我一拽,幸亏朋友抱住我,不然我真的会一头栽下去……那座桥没有征兆地开始崩塌,桥面咔嚓分裂、桥拱轰地断成两截,一根根支柱坍塌坠落……一个马匪刚好来到桥面上,马蹄子一悬空,人马一起掉了下去……其他的马匪纷纷急刹,高高地扬起马蹄子,在水渠对面徘徊,一直望着我们,久久不肯离去。
  他们没多久就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被一个沙丘挡住了,朋友保持着观察的姿势,停留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没有追过来,然后低声说:“好了,没事了。有劳你了,娥梅。”
  “唔……嗯……”我羞涩地支吾了一声。
  为什么我要害羞,因为他下面顶着我了。蜀锦制做的裤子太柔软贴肤了,我们带的衣服都是这种做工高级的面料,他那玩意粗鲁地压迫着我的屁股,严丝合缝地卡在中间,好像一根大烤火棍似的……啊,羞死人了……
  “回去里面吧。”他一边轻柔地说,一边放开了我,然后重新坐回舆座,挽起了缰绳,喊了声“驾”。
  我手脚发软地爬进车厢,倒在我的床铺上,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看到我这副娇羞的模样,阁下或许会猜想我对朋友怀有特殊的情感,我不得不承认,事实确实如此。我想我有必要详细介绍一下他。
  他姓马名铁,字松铭,自称是我同村人,自幼一起长大。这样的关系,算得上青梅竹马吧。他说他的亲人除了母亲都不幸罹难,跟我出逃也是无奈之举。虽然他武术比我略逊一筹,但他身怀绝技,能飞行,会隐身,据说是以前跟一个名叫法藏的师父学的。如果不是小玉说神通力只传同性,那应该让他来学,他的底子更好。
  他通诗词、懂音律、擅谋划,遇到困难绝不退缩,对待斗争态度坚决,为人特别特别理智,从不感情用事……呃,除了前面我提到的情况外。
  他的思维相当敏捷,观察力强,能透过纷繁复杂的表象洞察事物的本质,像汉中之战的关键阶段,魏军几次三番地调动我们,试图攻我于不备的阴谋,都被他看穿并挫败了。我们这一路上遇到各种棘手的问题,都是他出谋划策解决的。而他平时不喜言谈,绝少表露自己的观点,在这种意味上,他跟小玉一样神秘。
  囿于此种性格,我对他的情感是如何产生的呢?我要申明一下,我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会因为某人长得好看、有气质、头脑聪明就喜欢上他。也不会因为他在我生病期间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就萌生了以身相许的念头。我是感激他,但这难道不是朋友间最正常的情感吗?而在这层感激之上,还有一层朦朦胧胧、模模糊糊、闪烁发光的情感,一种隐秘的、羞于见人的、既痛苦又甜蜜还无比亲切熟悉的情感,这才是让我烦恼和困惑之所在,因为我根本不清楚它从何而来。
  从我苏醒过来,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这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就萦绕在我的心间,剪不断理还乱,无时无刻不在侵扰我的内心,打个不好的比喻,就像那赶不走的飞虫一样烦人。我无数次地扪心自问,我爱上他了吗?为什么会爱上他?他从没有跟我说过一句情话,没有吐露过一丝一毫的情意,我们一直以字相称,相敬如宾……
  就算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也已经遗忘了他,就像遗忘了我的父母一样。我对父母的死没有悲伤的实感,为什么单单对他的旧情念念不忘呢?我曾试图减少对他的念想,却发现是徒劳,对他的思念就像吃饭、睡觉、呼吸一样,是一种不可抗拒、与生俱来的本能……对此,我偶尔会感到悲伤,因为这不就像是我在单相思吗?相思的对象还是一个对我毫无感触,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
  我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转身面对着墙壁,微微蜷缩起身子,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车子的颠簸像一种摇篮,摇晃着我,我的大脑因为一个劲思考那些难题而变得既困惑又疲倦,逐渐陷入了半醒半梦的恍惚之中……
  我好像打了个盹儿,清醒过来之后,马车已经停下来了。我朝车门一看,松铭也不见了踪影。小玉还在旁边睡,两只尖耳朵低垂下来,像狗狗一样。
  我听见外面有动静,便慵懒地起身掀开窗帘,看见旁边用石头围着一簇火苗,上面架着一口锅,松铭抱着一袋干粮从后方走进了我的视野。
  “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低沉温柔地说,“今晚在这里扎营,明天中午能到武威。”
  “哦……”我揉了揉眼睛,看向远方。沙丘像波浪一样连绵起伏,延伸至地平线,一轮巨大的红日有一半因热气而微微晃动,若隐若现,到黄昏了。我抬起头,让开始变凉的干燥的风吹拂自己的脸,让刚才因为睡得不安稳而出的汗蒸发掉,带来丝丝凉爽。
  “吃小米粥吗?”松铭一边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小米,放进锅子,一边问道。
  “唔……”我略微摇了摇头,火焰在我的眼皮下跳动。秋末冬初,秋老虎还没过去,我感觉浑身疲乏燥热,什么也不想吃……也有可能是坐车坐久了,胃口不好。
  “我给你煮点别的吧,糖水要吗?”松铭温柔地看着我说。
  “嗯……好吧……”我用手轻柔地爬梳着散开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
  松铭搅拌了一下锅子,然后抱着袋子朝后面走去,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的脑子略显迟钝地空转着,思绪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睡前所想的问题上……虽然悲伤,但是真的,我只有他一人,我的思想总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他身上。
  我渴望知道他对我的真实看法,他不说,我只能尝试从日常生活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我自认为他对我比对别人温柔得多,更何况每次我受到伤害他都那么紧张,那么愤怒,那么关切……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足以表白他的心意吧?
  可是我不能确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小玉。一想起她跟松铭的关系,我心里就一阵刺痛。
  我亲眼见过他们做那种事。我问过他们,他们说他们只是朋友,跟我一样。而他们对他们不伦关系的解释是,松铭体内精气郁结,需要定期排解,这种吸取精气的能力属于神通力二阶,这就仰赖小玉。
  尽管精气也好,真气也罢,都可以通过任意身体接触进行传递,但小玉表示松铭需要排解的精气特别多,因而不得不采取效率最高的方式,也就是交合之法。可我始终难以接受,婚外性行为跟嫖妓有什么区别……嗯,硬要说就是不用付钱吧。
  再说了,既然他们已有夫妻之实,便应该好好在一起,我可以祝福他们。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还要这么关心我?他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吗?这符合礼节吗?还是说我们老家就是这样的风俗,没结婚可以随便搞?
  松铭重新走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他从锅里舀了一勺烧开的水倒进碗里,碗里好像放着红糖、蔬块和不知名的粉末。小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声,然后坐了起来,裙子一侧肩带从肩膀滑落,嘴角留有口水的痕迹。
  “到哪儿了?”她睡眼惺忪地问。
  “明天就到武威。”我轻声说,一边静静地把头发简单绑起来,绑成一束。
  “好热呀……”小玉慵懒缱绻地揪着胸口的衣服,抖动着,想要散热,丝毫不考虑胸部暴露出来。这里就是我说的,她身材虽然娇小,但是各处完美协调,窄窄的胸腔上胸部丰满得恰到好处,曲线玲珑。
  “晚上就凉了,最近昼夜温差会变大,小心点。”我一边说一边想,难怪松铭会喜欢她,我这个女的都有点受不了她那不经意间散发出的魅惑气息。
  如果你喜欢她,就不要对我好,不然我会受不了的,我会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这滋味……比最苦的中药还要苦涩。
  每次我看到他们交欢,我的身体就会无法抑制地颤抖个不停,胸中翻涌着无数黑暗的念头,它们让我害怕,像一潭黏稠泥沼,拖曳着我下陷,而我从来无法自救,独自在痛苦的呼喊中沉沦……
  有一次我甚至把刀架在了松铭的脖子上,强迫小玉教我吸取精气之法。我的目的最后达到了,小玉同意了,但我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伤害并威胁朋友,还是悉心照料我、保护我的朋友……可我不能自已,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时刻好像有另一个疯狂的我取代了原本的我,好像有另一种人格,我有记忆,却没法掌控……
  松铭登上车舆,探身进车厢,伸出手臂,手里端着那碗冲开的糖水,碗沿靠着一只小白勺,低声对我说:“来,给你——”
  “谢谢……”我接过碗,轻声说,坐直了身体,蜷曲着双腿。
  “好热啊,我要吃冰糕……”小玉嚷嚷着说。
  “没有冰糕,”松铭冷淡地说,“糖水要吗,还有稀饭?”
  “唔唔,我要冰糕,要冰糕——”
  “那你先去武威城吧,城里可能有,不远,大概几十里。”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去……”小玉微微嘟起嘴,“唔,那就糖水吧,多放点糖——”
  松铭退了出去,去做另一碗糖水了。我一边慢慢地、小口品尝着芋圆和莲子,一边从窗口悄悄注视着他略显忙碌的身影,白勺和瓷碗质地温润,与甜蜜的糖水是天作之合,沁人心脾……
  很快他端着另一碗糖水回来了,递给小玉,小玉说:“你喂我嘛。”
  “自己吃。”松铭平静地说。
  “喂我嘛,人家身体好乏……”
  松铭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然后在门口脱掉鞋,钻进车厢,坐了下来,一手端着碗,一手举起勺子送到小玉嘴边。小玉一口吃了下去,脸上终于笑逐颜开,尾巴微微扫动。她身体略微前倾地趴在那里,胸部像两个大胶冻一样垂在她藕般的玉臂间,裙子领口又低,真是不把别人当外人……
  我从眼角窥视着他们……松铭神色平静如水,眼神丝毫没有向下移动的迹象,目光一刻也没落在小玉的胸口,但他脸上、他的动作毕竟是带着一丝怜爱的……
  为什么他总是迁就小玉呢?为什么小玉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对他撒娇呢?这一切都刺痛我,仿佛眼睛进了沙子那样看不惯……唉,我真小气,真阴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呵,我不吃了……”我不知怎的,放下了碗,倦怠地说道。
  “怎么了?”松铭把深邃的目光转向了我。
  “我不想吃了,你拿去吃吧……”我扭头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
  有一小阵子,他没说话,好像在注视着我。我呆呆地盯着一片沙丘,其实什么也没看。然后,一阵窸窣之声,他挪到了我身边,低沉地柔声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固执地不肯回头。
  “吃一点吧,娥梅,一天没吃东西了……”
  “给小玉吃吧,我有点没胃口……”
  片刻的停顿,然后松铭把手搭在了我肩上,低声说:“来。”
  他以一种温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我的身体扳了过来,直面他,接着把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他离得好近,我一下子闻到了他身上那种好像森林中的清爽,又好像刚运动了一下微微出汗的味道。我喜欢的味道。
  “体温是正常的……哪里不舒服吗?”他又问了一遍。
  “没有……没事……”我扭过头,别开脸,避免距离他太近,不然发烫的脸颊会暴露我。
  “来,吃一点,免得对胃不好。”他端起放在地上的碗,然后直接把我搂进了怀里,让我靠着他的胸膛——我惊讶得大脑一片空白——他像刚才喂小玉那样一手端碗一手拿勺,送到我嘴边。
  温润的白勺轻触我的嘴唇,感受着这份美妙,我下意识张开了嘴,刚刚还香甜可口的甜点,现在几乎尝不出味道。
  无意间,我碰上了小玉的视线,她始终沉默不语,完美的红唇勾勒出一抹妩媚动人的笑意,直勾勾盯着我。那眼神,好像我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一切都被她看光了。
  啊,别这样看我了,我做错了吗……虽然松铭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应该让一个不是我丈夫的人如此亲密地触碰我的身体吗?不,我不该这样做,这是逾矩的……可是,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享受这触碰,羞愧和欢愉等量地在我血管里涌动……云禄,你真不要脸,你真没骨气,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一个男人的好意,你不是不想让他关心你吗?他不是跟别的女人那个了吗?
  对不起,就这一下,别生我的气,求你了……我受不了,我忍不住……就这一下吧,只是一小会儿的放纵,求你……
  糖水温柔地一勺勺喂入口中,我全身心感受着他舒缓的鼻息,他火热的身体,不禁下意识抬起了手,轻轻地牵住了他一点点的衣袖。
  “怎么了?”他在我耳边问。
  “没事……”我半闭着眼睛,呼吸略微有一点急促,“能不能再来一碗……”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呢?既然小玉可以……我努力安慰自己……这是青梅竹马的特权,不是吗?
  “当然可以,娥梅。”松铭温文尔雅地说。
  小玉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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