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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他们了,孟昔昭自己都快感到窒息了。
  好在很快,崔冶自己就提出来,想去见见房陵郡公,孟昔昭跟谢家通过气,提前说过这件事,谢幽在家里给他爹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无非就是希望他爹见到太子以后,热情一点,他爹什么都没说,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让人摸不清到底什么意思。
  于是,此时此刻,他只能跟孟昔昭一起站起来,忐忑的看着太子走向里面,等关门的声音传来,他和孟昔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担心。
  ……
  好怪。
  而屋子里,气氛也没好到哪去。
  太子是过了一段苦日子,但那只是他的精神而言,他的物质上,哪怕最苦的时候,也比宫外的人强。
  是以,他从没见过如此阴暗的屋子,窗子紧闭,还覆着一层窗纱,屋子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不知道是家具,还是人。
  他皱着眉,看了一圈之后,才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老人。
  老人像雕塑,好像走进来的人不是太子,而是鬼怪,他一动不敢动,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睛。
  看到那张和自己女儿有一半像的脸,他的嘴唇和脸皮一同哆嗦了一下,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崔冶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好了。
  但他是个懂礼的人,谢皇后教导过他的那些年,始终都让他学习做一个谦谦君子,心中无论如何想,在礼数上,他都是不会出错的。
  于是,他弯下腰,要对房陵郡公行礼:“孙儿见过外祖父,祝外祖父,福寿绵长。”
  房陵郡公望着他,半晌过去,他颤颤巍巍的起身。
  他的年纪和吴国公差不多大,而吴国公依然能骑马打猎,他却连行走都不那么利索了。
  崔冶没听见他让自己起来,他只好主动起身,然后看着这个陌生的老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最后,咣当一声,跪在他面前。
  崔冶:“…………”
  夭寿了。
  打天寿帝闹着要废后那年开始,房陵郡公就再也没有情绪外露过。
  女儿活着的时候,他试图为女儿奔走,但下场是,他被下狱,他儿子被贬官。
  他救不了女儿,也帮不了儿子,反倒要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怎么为他奔波。
  尤其他女儿,在被皇帝厌弃、羞辱之后,居然还要为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低声下气的去求皇帝,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跟崔家比起来,谢家的权威如同一颗黄豆,他从未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也再无法感受到一点点的尊严何为。
  谢家迅速沉寂,活着,却装作死了,就是对皇后最大的帮助。
  再后来,皇后也死了。
  再再后来,他的外孙成了太子,而企图为太子说句话的郁指挥使,直接被撸了官职,赶出皇宫。
  就好像只要与皇后和太子惹上关系,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帮他们是错,不帮他们也是错,只有忽视,天寿帝想要的忽视,才能给他们一点点喘息的机会。
  他在想通这一点之后,无比的痛恨崔琂,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恶毒的人,可崔琂离他太远,他也绝对没有能力去报复崔琂,所以,他就只能痛恨自己了。
  当年得知仁宗想要让他的女儿嫁给太子,他有多惶恐和激动,后来太子登基,女儿变成皇后,他又有多么的与有荣焉,当年他每露出的一个笑容,如今都是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日复一日,又日复一日。
  可以说他是上了年纪以后,就认死理,固执了,也可以说他是天生的懦夫,不敢改变,生怕微小的改变,就会带来恐怖的后果。总之,不管因为什么,他拒绝接触外人,拒绝与太子通信,仿佛躲在这个小屋子里,他就不会再给别人带来灾难了。
  如今太子掌权了,他自己,为自己报了仇,是以,他这个老头子,也敢露出真面容了,可他仍然觉得无地自容,且,这种感觉,会陪伴他一辈子,如影随形。
  房陵郡公跪下以后就只会哭了,当年女儿死了他都不敢哭,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告发去皇帝那里,如今他像是把这十来年的痛苦和愧疚全都发泄出来,然而可悲的是,即使如此,他的哭状,也是沉默的、细微的。
  时间过得太久,他早就丧失了大哭大笑的能力。
  崔冶没听到他的一个字,他本想把外祖父扶起来,以孙子的身份受外祖父的跪拜,别说折寿了,传出去以后,有人来愤怒的刺杀他,都不算新鲜事。
  ……
  但他还是稳稳的站在这,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这个老人忏悔。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重新弯腰,把人扶起来,原本打的腹稿也用不上了,他询问房陵郡公,能不能把谢皇后重新安葬在谢家祖坟,不必告知他人,也不必隆重操办,只要让她离开那个囚笼,从此自由,就足够了。
  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说的轻松,而房陵郡公也点头的毫不犹豫,礼乐之道,那是过得好的人才会思考的事情,他的女儿,不在此列。
  *
  孟昔昭和谢幽、谢韵默默坐着,时不时抬起头,三人尴尬的对笑一下,然后继续低下头去。
  终于,太子出来了,他看上去和进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对舅舅和表弟道了别,太子也没留下吃顿饭,直接就走了。
  孟昔昭不好问他怎么样,直到上了车驾,崔冶才把脑袋搁在了他的大腿上。
  孟昔昭问:“很累吗?”
  崔冶望着前方,这辆车正行驶在出城的路上,皇陵离这里八十多里,要走半天呢。
  他慢慢的回答:“有些累,也有些轻松,知晓这世间,不是只有我一人还记得母后,这感觉,挺好的。”
  孟昔昭听了,也抬起头,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
  “有人曾对我说过一个说法,世间万物,来于此,去于此,此生为人,下一生为风、为雨、为浩瀚波涛、为春日的第一声虫鸣,她离开了,她未曾离开,她不在了,却也一直在,不安的灵魂终会安息,牵扯的疼痛,也终会抚平,你也许听不到,但我想如果,如果皇后娘娘真的就在你身边,那她此时一定在抱着你,对你说,做得真好。”
  崔冶静静的看着前面一晃一晃的流苏,孟昔昭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模样,过了好久之后,他才听到崔冶轻轻的说了一句。
  “那我要回答她,母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快看,这是你的儿媳,看他有多好。”
  孟昔昭抿唇笑了一下,看在崔冶如今心情不佳的份上,他就不计较这个称呼了。
  第141章 正文完结
  从皇陵回去之后, 日子就还是照常过了。
  只有谢幽请了个长假,陪着老父,回了一趟登封老家, 说是要去祭祖。
  倒是正常,如今太子这么有出息, 自然要告诉祖先一声。
  不过大家还是很震惊, 毕竟房陵郡公出家门,这就跟看见猴子提笔作画似的, 是天下一景啊。
  ……
  清明过后,就是季春三月, 天气回暖, 白日可穿单衣,日头好的时候, 还能出去美美的晒个太阳。
  天寿帝是大年初一出的事,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
  而人的适应能力都是十分强悍的,如今大家已经习惯了听命于太子, 这朝堂, 真的是有没有天寿帝都一样了。
  尚西关上个月就被处死,孟昔昭想象中的詹将军平反, 应该是浩浩荡荡, 全天下共同垂泪,然而由于孟昔昭在朝堂, 不在民间,他压根不知道民间什么反应,而朝堂的反应, 真心不是他想象的模样。
  但他又能说什么,连詹家人都不是那么在乎, 他一个外人,更没立场说什么了。
  除此以外,就没什么让孟昔昭觉得郁卒的了。
  一个雨天,孟昔昭坐在窗下看公文,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望着雨帘,突然对旁边的崔冶说:“就今日吧。”
  崔冶拿着笔,看向他,愣了一下:“今日?”
  孟昔昭耸肩:“留着他已经没什么用了,那不如就在今日送走他,如此一来,国孝一月,还能避开端午,让人们好好的过个节。”
  崔冶:“…………”
  他对今日送走天寿帝没什么意见,只是他想起来一件事,“你曾说,你要请法师来给他做法,还要把他的尸体烧成灰,埋在城门前……”
  如果孟昔昭真要这么做,那他觉得今日有点来不及,因为他要做好多准备工作,免得被人发现了。
  孟昔昭抽了抽嘴角:“我那是吓唬他的!把他埋那里,多膈应人啊,以后我每次出城,都要想着这件事,罢了,我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崔冶闻言,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把那一行批注写完。
  孟昔昭望着他,端详他的神色:“你感觉如何?若你觉得心里……不舒服,那我一个人去就好。”
  崔冶正好把最后一个字写完了,他抬起头,望着孟昔昭的眼神有点微妙:“二郎当真觉得,我会对此事心里不舒服?”
  孟昔昭:“……我就是这么一说。”
  毕竟天寿帝好歹都是崔冶的父亲嘛,他怎么知道崔冶会不会突然产生一种不忍心的感觉。
  既然不会,那就这样吧。
  药是早就准备好的,孟昔昭拿上,放到袖子里,就跟崔冶一同出去了,这俩人自如的仿佛是出去吃饭,路上碰见的人,谁也猜不到,他俩这是准备去行刺皇帝了。
  这种场面,孟昔昭很想把詹不休叫进来,让他一同围观,但那样就太刻意了,容易被有心人察觉,所以还是只有他们俩进了华宁殿,他们连门都没关,苏若存正在绣荷包,见到他们两个,立刻起身,对他们行礼。
  孟昔昭对她点点头,然后靠着袖子的遮挡,把药交给了苏若存。
  殿内都是他们的人,殿外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喂下去,三个时辰之后就会起效,你留在这,让秦非芒去通知东宫,然后我们就会带着文武百官进来,聆听陛下的遗言。”
  苏若存愣了愣:“可他说不出话……”
  孟昔昭:“吃了以后,额,也说不出来,但这药性很猛,能让他发出一点声音,彼时药效一起,他就会觉得腹中灼烧,痛苦无比,在那样的痛苦当中,他顾不上任何人,你便说,在我们来之前,他说了两个字,至于哪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
  苏若存:“…………”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孟昔昭想亲自来,但他没什么经验,这段时间喂药的人一直都是苏若存,所以,这颗要命的药,也是苏若存给天寿帝喂进去的。
  其实他们不喂这个,估计天寿帝也熬不了多久了。
  他本来就有病,还一直被喂蒙汗药,那药一吃进去,连吞咽都费劲,只能吃流食,遭了三个月这样的罪,再厉害的人此时也没了精气神,哪怕是生生的熬,也能把他熬死。
  然而在听到这药会直接要了自己的命以后,天寿帝还是猛烈的挣扎起来,当然,他的所谓猛烈,也就是把头微弱的偏过去。
  看见他这么动了一下,这三个人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紧跟着,天寿帝的眼角流下眼泪。
  一滴一滴接一滴,看着好不可怜。
  孟昔昭望着他,笑了一声:“真是人之将死,人性也就跟着恢复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
  崔冶看着还在往外淌的浑浊眼泪,皱了皱眉:“恶心。”
  苏若存看向孟昔昭,后者扬了扬眉,没对崔冶的话发表任何意见,苏若存见状,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掰着天寿帝的下巴,依旧是把那药,给他灌了进去。
  明明是能要了皇帝性命的药,可这三个人全都看得无比平静,确认他真的服下了,崔冶和孟昔昭就离开了,苏若存目送他们,然后重新坐在了天寿帝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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